叶景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乃是因齐孤鸿和金寒池。
在齐孤鸿让金寒池派休伶去城门口替叶君霖解围后,齐孤鸿提出了第二件当下要处理的事情。
“我们去楼下接一个人。”
叶君霖的伴生蛊趁夜将叶景莲送入城中,以当时的情况,叶君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算是安全的,无奈之下只能让伴生蛊先将叶景莲带到了羣玉坊,当时的她还不知道齐孤鸿和金寒池已经身在羣玉坊,倒是齐孤鸿早就从盲丞口中得知叶景莲会来。
他是差不多知道准确时刻的,之所以之前一直将叶景莲扔在外面放任不管,说实话,也是想给这混球小子一些教训。
当金寒池一头雾水地跟着齐孤鸿来到楼下后,两人推开温香阁的大门,正看到对面的屋檐下,几个乞丐正蜷缩成一团取暖,而在他们中间那个锦衣华服的,便是叶景莲。
“他?”金寒池忍不住皱起眉头,整个叶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算在一起,他金寒池最不想理的,莫过于这个叶景莲,“你是嫌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金寒池和叶景莲打交道的次数并不算多,从小到大加起来,也不过三五次,加上没说过话的情况,至多不超过十次,他之所以讨厌叶景莲,乃是因为金寒池向来认为这种不能用人类的道理与之交谈的家伙,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狗,还不如狗,都不如狼,”金寒池一边摇头一边道:“没有道理可言,说是恩将仇报都算是轻的,你且瞧着吧,就算此时你将他救回去,说不定他下一秒就能用刀架着你的脖子……”
此时齐孤鸿想到金寒池那话,不由得有些想笑,没想到还真被这家伙一语成谶了。
不过,之所以要救叶景莲,齐孤鸿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叶景莲本人,而是为了叶君霖,若蛊门五族真是一同携手的话,彼此的事情也是自己的事情,这道理很简单,齐孤鸿若是想要向叶君霖求助,可她自己尚且难以自保,又何谈对自己伸出援手?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虽然刚刚被叶景莲所威胁过,齐孤鸿却并没有发怒,在叶君霖将叶景莲带出房间后,齐孤鸿只是从怀中再次摸出几只瓷瓶。
这些瓷瓶里装着的,是齐家青螣蛊术中的一种,属生蛊,由青蛇和水蛭等虫炼成,可为人医病,吸出脓血,使伤口愈合等。
可以说,这些蛊蛇也是齐孤鸿听从盲丞的吩咐而提前准备好的,当时盲丞只说让他用心炼蛊。
“这些蛊是用来救人命的,”在齐孤鸿炼蛊的时候,盲丞就坐在一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晃着二郎腿道:“这人曾想杀你,将来也会救你的命。”
当盲丞这样说的时候,章杳的名字曾从齐孤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未曾深究,向来,是当时的他还不肯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出手救章杳吧。
齐孤鸿拿出蛊药后,一旁的休伶本想帮忙,齐孤鸿却摆了摆手,他的双手上满是章杳的脓血,齐孤鸿只得稍稍挺起胸,对着休伶道:“劳烦姑娘帮我摸出表来。”
休伶点头伸手,两根指头轻轻地将怀表从齐孤鸿胸前的口袋中夹了出来,这动作轻巧,代表的不光是她手指的灵活,更多的则是一种分寸感。
其实根本不需要看表,光是从那天光也知道时候不早,但齐孤鸿需要估算的,是日本人抵达的时间——上海滩就这么大,他们留下那么多的蛛丝马迹,被日本人追到羣玉坊里,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里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还劳烦姑娘去探探风,有什么发现,自可直接往隔壁通禀。”
休伶应声点头,人没有往门外去,而是冲到窗边,双手抓住窗棱后双腿来回荡了两圈后纵身一跃便翻身上了房顶。
房内,再次只剩下了齐孤鸿和章杳,齐孤鸿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手保持着平稳,让自己可以毫无情绪和态度地对待面前这个敌人。
十来分钟后,齐孤鸿离开房间时,章杳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一些生蛊因吞食了章杳身上的脓血,一个个干枯萎缩地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化为一滩碎屑,而病榻上的章杳脸色也渐渐趋于红润,齐孤鸿离开前曾特意听过,确认了他的呼吸已经逐渐平稳。
这,就是蛊与人之间的关系。
相比较之下,隔壁房间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要热闹许多了,齐孤鸿进门的时候刚好赶上重头戏,正听到叶君霖和叶景莲吵得不可开交。
这姐弟两人之间的事情让旁人很是尴尬,金寒池坐在一旁左右不是,见到齐孤鸿进门,立马好像看到救星一般围上前来。
“怎么回事儿?”
“呵,热闹了。”
在此之前,金寒池原以为家门不幸的就只有自己,现在看来,叶君霖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而齐孤鸿从两人的三言两语中探知了个大概,原来,之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日本人不再对着他穷追猛咬,说起来还要感谢叶景莲。
“你和日本人合作,难道没想过叶家会落到何等境地吗?”
叶君霖很少如此怒气腾腾地对着叶景莲咆哮,这一利喝下来,倒是让叶景莲一时间没了脾气,他别过头去躲避着叶君霖的目光,嘴上闷声不响,就是不肯回答她的问题。
“难道说,叶家门徒因此而亡,章杳落得这样下场,就是你心中所求?你要看着所有人都死在你手上才肯罢休?”
“这问题要问你自己!”叶景莲突然腾地起身,指着叶君霖的鼻子道:“这叶家族长你做不了放手便是!偏要让自己死在这位置上才甘心吗?”
两人之间的争吵不免令齐孤鸿有些茫然,倒不是说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因何争吵,只是,或许是因为齐孤鸿没有兄弟姐妹的缘故,尚且不知道手足之间也会争斗如此。
“若是叶家灭了,这蛊族都灭了,你是不是就甘心了?”
叶君霖这一句满是哽咽的话,令房间内霎时间安静下来,叶景莲静静地望着叶君霖,他仿佛是在思考,又或者是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在酝酿着说出来的勇气。
“是,”叶景莲咬着牙,艰涩的声音之中满是决绝,“没有这蛊族,我就满意!”
话刚说完,仿佛是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已经针对了房里的所有人,叶景莲猛地推开叶君霖,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这是叶君霖的温香阁,也是叶景莲所拥有的叶家,他就这么走了,仿佛已经打定决心永远都不肯再回来。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算金寒池和齐孤鸿,在这时候也无法发话安慰叶君霖。
然而,门外的脚步声刚冲出去几步,却突然失了力气,叶景莲在走廊中停下来,半晌,颤颤巍巍地开了口。
“杳哥?你……你还好?”
“你要走?”
“我……”
章杳是唯一一个能让叶景莲感到惧怕的人,说起惧怕这个词,可以说,其缘由差不多都来自两点,要么是在生死关头,为求生而发的惧怕,要么,就是生怕不能从对方身上获取利益而生的惧怕,而叶景莲之与章杳的,自然是后者。
叶景莲一直认为章杳是唯一一个能拯救叶君霖的人,非常抱歉,虽然能力不相上下、家世又万般显赫,但金寒池偏偏就不在叶景莲的考虑范围内,论其缘由,乃是未经男女之事的叶景莲平着本能认为金寒池这种人注定了花天酒地难以从一而终,他想要的那个人,必须能给叶君霖一个稳妥平定的未来。
且不说到底是因为什么,总之,叶景莲就是惧怕章杳的,在看到章杳的瞬间,他之前的所有怒气便完全被畏怯所驱散,他诚惶诚恐地上前拉着章杳细细打量,“你的伤……”
叶景莲的确是出自真心,真心不希望章杳就这么死了,然而,就像刚刚他与叶君霖相对的一幕一样,当叶景莲满心关切地望着章杳时,得到的却是又一句冷冰冰的答案。
“我听说你想走。”
“嗯?”
“要走就快走吧,趁着我说的是走,不是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