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前锋营和西允狼兵顿时缠斗在一起,钟离牧单膝跪地俯身抱着乔鸿影,面无表情,泪痕干涸在脸上。天威兵围成一个半圆,把两人隔绝在杀戮喧嚣之外。
乔鸿影就那么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也不眨,像死了一样僵硬,倒在钟离牧怀里,动也不动。
钟离牧扫视乔鸿影身上的伤痕,左肩一道伤,两条腿上已经血肉模糊,右耳被污血堵住,显然是受了重伤,大概是被响箭震破了耳膜,之前握着桀刺的手满是刀口,左手里紧紧攥着甲片,甲片的边缘已经深深割进手里。
天威援军的传令兵跑过来,同样的一头一脸血污尘土,跪倒在钟离牧面前,满脸愧悔泪痕:“将军,他……他领我们从入口哨塔一直走到现在,反攻了埋伏偷袭的西允响箭手,我们在寻找前锋部队时遇到六百狼兵阻拦,他凭一人之力独斗上百西允狼兵,全部歼灭……”
“别说了。”钟离牧嗓音沙哑,不想再听。
战功留着你男人去挣,你好好活着不行吗。
钟离牧不停地摩挲乔鸿影的后背,温柔握着已经半僵的纤细的手,反复亲吻怀里人残留着血污的额头、眼睑。
阿哥,阿哥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
这话谁说的,小乔你怎么能说谎,怎么能骗阿哥呢。
汜减汜。钟离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乔鸿影,泪光在眼眶里转了一会儿,忍了回去,倒回心里,把碎得千疮百孔的心重新再煎熬一次。
乔鸿影的眼睛慢慢合上了,睫毛安静地垂着,左手垂落到地上,染血褪色的甲片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啊。
“啊、啊——”
钟离牧喉咙里梗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低吼出嘶哑的声音,滚烫热泪滴在手背上。
战场上已经混战成一团,传令兵被副将派过来问:“将军,现在摆六合阵吗?”
许久,钟离牧抱着乔鸿影跪在满是血污沙尘的土地上,额头上青筋暴出,后牙咬得咯咯直响,低低说了一句:“摆屠戮阵。”
传令兵脸色铁青,吓得打了个寒战:“那……那若是有投降兵……”
钟离牧眉角的疤抬了抬,漠然抛出比平常冰冷百倍的一句:
“投降?晚了。”
传令兵举着令旗奔跑传令,令旗在半空划了个圈,中间划了个十字。
牺如 kanzongyi.cc 牺如。“钟离将军有令,摆屠戮阵。”
分散在各处的传令兵看见这个信号时都愣了一下,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信号,这才开始分散传令:
屠戮阵!
钟离牧身边站着四十九个传令兵。钟离牧调进天威营时,没带从前手边的得力干将,而是带来了一百个传令兵,每一个都熟知钟离牧任何一句简短的命令。
钟离牧的声音冷得骇人:“一五六东南北盾阵,一三七北东西盾阵,压住了,一个也别放出去。”
两个传令兵点头迅速跑开,分别向两组队伍传令:
“一组五队六队在东南北三方向布刺盾阵!”
“一组三队七队在北东西三方向布刺盾阵!”
天威营前锋营和后援营共分了一百队,每一队每一个人都在钟离牧脑海中。
钟离牧微微眯起眼睛,混乱的战场渐渐印在脑海里,形成立体清晰的影像,每个人的位置都在钟离牧掌控之中。
“二十六个狼兵在东南角五十步突围,去干掉。”钟离牧甚至不用眼睛看任何地方,就能感知到整个战场的极其细微的变化。
“是!”两个传令兵又带着钟离牧的命令飞奔向战场角落,又跑过来四个传令兵,把钟离牧身边的传令兵数量始终维持在四十九个。
钟离牧紧紧握着乔鸿影冰凉的手,漠然下命令,四十九道命令下完,钟离牧已经浑身被汗湿透,体力消耗极大。
寻常将军身边是用不着这么多传令兵的。
钟离牧师从阵法鼻祖虬冥子,虬冥子精通奇门遁甲,阵法精妙冠绝天下,但凡落进虬冥阵中,不论是绝世高手还是百万军队,皆化作鬼骨骷髅,无一例外。
虬冥子在世人眼里是传说,并无人知道世上是否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什么地方。
这人却正是钟离牧的师父。钟离牧自出生便在虬冥子身边,四岁修行,十年苦修,十四岁回府出山上战场,一闭眼就能掌控整个战局,首战告捷,惊艳整个大承,至今十三年过去,无一败绩。
卫落是钟离牧的学生,是他提拔上来的心腹。
虬冥子有一招绝杀,直到钟离牧出山的最后一日才传授,便是天绝地灭的屠戮阵。战场有规矩,降兵不可杀,屠戮阵却是片甲不留。
包围圈越来越小,如血残阳下传来野狼的惨嚎,一个又一个狼兵倒下,尸骨堆积如山,屠戮阵密不透风,以一个碾压的阵势逐渐缩小,屠戮阵一旦合围成圆,里面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
盾阵在最内圈,弓箭手弩箭手在外圈,包裹着羊油棉花的羽箭点了火,不断朝阵中被围的狼兵扫射,一时火光冲天,刺耳的杀声听得人耳朵都要麻木。
狼兵的首领在阵中指挥着仅剩的狼兵负隅顽抗,钟离牧拿过旁边的一把硬弓,把乔鸿影交给旁边的传令兵抱着,九支羽箭搭上弓弦,冷漠的眼睛微眯,问那狼兵首领:
“你能让他活过来么?”
芈何芈。身边的一个传令兵用西允语翻译,喊给那首领听。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狼兵首领已经浑身浴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问话,不屑地吼道:“死得好!这是天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钟离牧眼神黯然,指间一松,九星连珠破空飞去,洞穿狼兵首领头颅、四肢、心肺。狼兵首领当即毙命。
“那就都去陪葬吧。”钟离牧漠然道。
一场残杀渐渐随着夜幕降临而结束。
钟离牧头也不回地抱着乔鸿影走了。
西允狼兵先锋被全歼,暂时不可能再有精力追杀围攻了。天威营分散撤进山谷里扎好的营地,补给物资,休整队伍。
营帐里,三个军医手忙脚乱地围在乔鸿影身边,清洗,包扎伤口,熬参汤,拿这边库存仅有的名贵的药材续命,翻眼皮看眼珠,再检查右耳的伤势。
牺如 9bzw.com 牺如。钟离牧在一边坐着,冷冷看着三个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军医手里忙着,被钟离将军盯着简直如芒在背,手都在发抖。
钟离牧坐在旁边的主座上,一直沉默着,偶尔说一句:“你们轻点,他很怕疼,会哭的。”
语气温柔得吓人。
军医们不敢说,这小孩说不定醒不过来了,哪还能感觉到疼。
钟离牧捂住脸,用力搓了搓,每次动用全局感知总会消耗极大的体力和精力,更何况是在这种即将精神崩溃的边缘。
援军传令兵被叫到主帐问话,钟离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听着传令兵汇报。
传令兵看着将军的脸色极差,半点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当时的情况。
“他……半个月里总共睡了不到两天,夜里一有风吹草动就惊醒,一路护着我们整个队伍,我们兄弟只阵亡了十个……没有他,我们走不到这,前锋营会断粮断补给,我们必败无疑。
“……若是在大承……他的战功已经抵得上一位将军了。
“他那天问我,阿哥是不是不要他了,我不知道他阿哥是谁,不过我安慰他说没有,他就特别高兴,掏出个甲片来每天都擦擦看看,感觉那时候精神已经不大好了。
“这孩子比谁都坚强,若是个将门之后,肯定早就扬名四海了。”
钟离牧深吸了口气,声音有点闷,带着鼻音:“是啊,没我的时候他一直这样。
“只有我在的时候他才能安心,结果我不在。他痛苦难过受伤的时候我从来都不在。”
传令兵愕然:“将军……”
钟离牧用力把手里的军令筒砸在地上:“我连他都保不住,我保什么家卫什么国!”
我……有辱师门,负了他痴心。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在这时候触将军霉头。
乔鸿影一直没醒,但那口气儿也一直没断。
营帐是临时搭在葛鲁山避风口的,许多设施不全,只能将就着。
汜减zONGcaIweNxue.cOm汜。半夜,钟离牧就在临时铺出来的褥床边侧身躺着,握着乔鸿影的骨节分明的手,把冰凉的手焐进自己怀里。
一连三天寸步不离,以口渡药渡水,彻夜陪伴着。
直到第四天,钟离牧掀起帐帘,军医端着药碗颤巍巍地走进来。
乔鸿影正抱着腿缩成一团,双眼无神地盯着自己脚尖。
钟离牧惊喜交加,快步走过去,把乔鸿影揽进怀里:“你醒了?我叫人给你**吃的……”
乔鸿影无动于衷,就像感觉不到似的,仍旧呆呆地望着自己脚尖。
钟离牧表情凝固在脸上,轻轻摩挲乔鸿影的后背,疑惑地望向军医。
老军医走过来,翻开乔鸿影的眼皮察看,又把了把脉,许久才道:“精神受创非常严重,疲惫超过身体极限,还须再养。”
钟离牧眉头紧皱:“他这是,不记得我了?”
老军医摇摇头:“非也非也,他现在还感觉不到您,我们站在这,他注意不到。”
“老朽先试试。”老军医从针袋里取出一根银针,拿起乔鸿影左手,从指尖扎进去。
乔鸿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手也不缩,眼神仍然是呆滞的。钟离牧冷冷看着老军医。
老军医手心里冒着冷汗,这一针一针的,真是往将军心尖子上扎呢。
老军医抽出针,又拿起乔鸿影的右手,对着指尖扎进去。
乔鸿影目光仍然呆呆的,但这次竟然有了些反应,迟钝地缩进钟离牧怀里,呆滞的双眼扑簌簌掉泪。
他能感觉到疼,他在本能地往安心的地方躲。
“拿走,你扎疼他了。”钟离牧的眼神像要杀人,回抱住慢慢往自己怀里钻的小孩,安抚地亲吻额头和眼皮,“乖,别怕。”
老军医抽出银针收起来,躬身嘱咐了几句用药的事宜,拎着药箱退出了营帐。
若不是亲眼见到,真没法相信这个弱小可怜的小孩和战场上发狂拼命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芈何芈。乔鸿影呆呆地躲在钟离牧怀里,一动不动。钟离牧想去端药,乔鸿影僵硬地扯着钟离牧的衣襟,钟离牧一起身,乔鸿影呆滞的眼睛里就会掉泪,像是特别害怕他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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