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政摘了老花镜,“人有反心,怎么解决呢?”他望向安桥,“比如在陈家的地盘搞阴谋诡计。”
话音未落,镜子掷出,陈渊反应敏捷,侧过肩膀避开,安桥猝不及防,生生承受了那一抡。
她惊惶不已,“董事长,我犯什么错了吗?”
“你认为呢。”陈政语气愠怒。
安桥硬着头皮死扛,“请您明示我。”
“你心比天高,左右逢源,勾结老二,背叛我。陈家作为商贵大户,不是凭运气,是凭决断和眼力盘踞在金字塔尖,会任由一只小麻雀放肆吗。”
她立马意识到,陈崇州泄密了。
揭发了她。
圈里的二代子弟,吃喝享乐泡女人,没多大本事。
可陈家的公子例外,陈政那辈,陈渊这辈,五个男人,个顶个的老谋深算。
最正是陈翎,最邪是陈崇州。
安桥脸色煞白,“我绝没有对陈家不忠,也没有出卖过陈家的商业情报。”
“你的确没有。”陈政视线定格住,“否则,你没有机会在我面前狡辩。”
“大公子...”她哀求陈渊,“我是担忧沈小姐的安危,向二公子通风报信,我不是为利益!”
男人皱眉,重复了一遍,“她的安危。”
“安桥。”陈政挥手,“你退下。”
打断得太微妙,陈渊当即抬头。
安桥出去后,陈政在书柜前浏览金融书籍,不经意问,“你如何处置她。”
“父亲的想法呢?”
“调外地。”
陈渊斟酌,“不解雇吗?”
“你解雇她,她怀恨在心,投奔到你劲敌的阵营,对你是一击。”陈政取了一本书,坐回办公椅,“商场随处可见虎视眈眈的对手,软禁比赶尽杀绝显得你仁义。”
“安桥并未掌握我的商业机密,我不介意斩草除根。除非,父亲在她手上漏了把柄,不得不放她一马。”
陈政看着他,不发一语。
他气定神闲笑,“区区一个女人,怎会轻易猜透我的心思呢。”
“你憎恶安桥监视你,向我报告你的一举一动,我有数。”陈政叩击着书页,“她是我的人,又攀附老二,心不安分,你忌惮她。”
陈渊身姿挺拔,温声道,“父亲授意她辅佐我,我不敢埋怨。”
“既然安排你进驻董事局,用人不疑的道理,我拎得清。安桥的价值不是监视,是监督,防止你坠进同行和女人的陷阱。权色,利与欲,罪与情,一旦你堕落,沦为他们操纵你的诱饵,后果最致命。”
男人毫无感情附和,“父亲的良苦用心,我牢记。”
“你真记住吗?”陈政眯眼,“你去沈桢家了。”
陈渊没回应。
“深更半夜,你为何去。”
陈政开启一瓶醒脑油,涂在太阳穴,“万宥良如今用得上你,甘愿容忍你三分,只要他站稳央企老总的位置,用不上你了,你的所作所为会催化他对付晟和与富诚。万喜喜是他唯一的女儿,夫婿有外心,他肯定要出头。”
“我协助他同时,也保留了掣肘万家的砝码。”陈渊不卑不亢,“万宥良不可能自掘坟墓,与我反目。”
“看来,你不准备收手了,和你弟弟抢女人吗。”
危险的气氛急剧蔓延,如同一个速冻的冰窖,寒意从头到脚,侵袭了陈渊。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波澜,“她不是老二的女人。”
“有你从中作梗,他们长久不了。”陈政起身,“陈家的男人在情场,一向是自己不拈花,花自然开在身边。包括你三叔,政界同僚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不止十人了。沈桢不是宜室宜家的女人,心眼多得很,我警告过你,离她远点,你似乎当耳旁风了。”
“父亲,您误解她了。”
“你知道黑狗吗?”陈政面无表情,“黑狗现在是我的下属。”
陈渊身躯一震。
03年,黑狗供职于美国雇佣兵组织,07年退役,在马来西亚担任拿督的保镖。
传言中,黑狗身手了得,他手法很诡异,刀尖,弹头,刺穿心脏旁2公分的血管,从无偏差。
陈渊握拳,“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楚。”陈政绕过书桌,“一省闻名的商人,毕生躲不过绑架,暗算与意外。我聘用黑狗,其一图心安,其二图清静,我看不顺眼的人,黑狗会出面料理。”
不知何时,陈政攥住一柄匕首,他瞄准鹦鹉的头,手起刀落,血溅窗台。
“如果你试图搬出你三叔,我有必要讲一个概率问题。”他撂下染血的刀,“人一生面临的天灾人祸,是%,比如乔函润,异国他乡死于非命。津德的长公子死于刹车失灵的车祸,江氏老总的正室死于度假溺水,是不是很玄奥?玄奥到再缜密也束手无策。”
鹦鹉的一滴湿热血迹喷射在陈渊的额头,他一窒,胸膛急促隆起。
好半晌,“父亲,我不喜欢胁迫。”
“是吗。”陈政风平浪静,“富诚的继承人,在我死之前都翻不出我手心。我打下的江山,需要服从我的人,而不是违背我的人。”
“所以您扶持老二进入董事局,制衡我。”
“你一路走来,太顺遂了。”陈政站在窗前,“老二的出现,会终结你的顺遂。”
他用方帕擦拭那一滴发腥的鲜血,叠住帕子,“商场,家族,您做主我没有怨言,至于其他,恕我不能服从。”
陈渊走出书房,安桥在门口恭候。
他看了她一眼,“你心气倒高,秘书的职位,不满足吗?”
她低头,战战兢兢。
这时,隔壁的客房门打开,陈崇州端着一杯茶,“大哥,早。”
他刚起床,穿着浅蓝色的棉质睡衣,已经洗漱过,整个人白皙斯文,风华清俊。
陈渊打量他,“老二,下手挺毒,连自己亲生母亲也豁得出。”
陈崇州不疾不徐整理衣襟,“我下手毒,大哥下手快。沈桢不是住进陈公馆了吗?我和她断了一天一夜,大哥利用这一天一夜,耍了十足的心机。”他摩挲滚烫的杯壁,喝了一口茶,“打点了李惠芝,趁虚而入撬了沈桢,将暗中的觊觎转为明处的争夺,大哥的高明,我自愧不如。”
陈渊伫立在屏风后,逆着一束灼白的阳光,面容几分隐晦,“她亲口告诉你住陈公馆吗。”
陈崇州目光涌动一抹狠厉,“大哥何必装蒜呢。”
男人蓦地发笑,“嗯,是如此,她会住过来。”
他眼睛当真温柔明亮,闪烁着光,“你知道了,不要再纠缠她。”
随即,从南院离去。
陈崇州停在原地,安桥嗅到他气息裹着冰凉的薄荷味,不禁打个冷战。
“二公子不消受我的诚意,好聚好散,各留一线,又为什么堵死我的后路?”
陈崇州笑意深浓,“安秘书的投诚,我并非不领情,不是表达过谢意吗。”
她杵在那,“场面的规矩伸手不打笑脸人,二公子过河拆桥,谁有胆量为您所用呢?”
他笑意不减,“安秘书聪慧,可聪明容易反被聪明误。你要明白,跟随主人不是风险投资,而是豪赌。赢则功名利禄,输则满盘皆输,尤其忌讳朝秦暮楚。你摇摆不定,是自毁前程。”
安桥胸腔堵得一起一伏。
“二公子怀疑我是大公子派来的间谍?”
陈崇州不置可否,“我不喜欢赌注,喜欢提前扼杀威胁我的危机。”
她疲惫呼气,“怪不得董事长和大公子这般防备您,您确实阴险。”
西边的宅院贴了大红双喜,他漫不经心一扫,不屑哂笑。
虽然何佩瑜愚蠢,好在,江蓉亦是一个肤浅没格局的原配,陈政戴了绿帽,她堂而皇之闹喜,自恃斗败二房,在陈家翻了身,实则招致丈夫的厌弃,即使何佩瑜垮台,她也很难再续风光。
擦肩而过之际,陈崇州故作不忍,“我指你一条明路。”他念了一个名字。
安桥从未这么慌乱过,她手不自觉抖了抖,“杨姬?”
他神色云淡风轻,“杨姬是谁。”
“您不是...”
“我是什么?”陈崇州截断她,“我可不认识杨姬,大哥收留她,委托安秘书照顾,她一定听你话。”
安桥嗑紧牙关,他点拨她,却不摆在明面掺和,成功了,他拿好处,失手了,他全身而退。
无异于,她是陈二的马前卒。
但事已至此,安桥只好言听计从,在他这里挣出后路。
“杨姬在天府1号,大公子出院后,没去见过她。大公子识破了她,不会委以重任,她的作用不大。”
陈崇州含笑,“正因识破,才自信有手段控制她,我比你熟悉陈渊的脾气。”
安桥十指骤蜷,“陈董也识破我了,我未必能在他眼皮下逃过一劫。”
“杨姬受雇于周源,周家没有精明角色,不足为惧,支付更高的酬劳就可以策反她。可安秘书野心太盛,妄想做军师渔翁得利,同期效力于父子三方,陈渊当然会剔除你。”
她犹豫不决,“那我怎样令杨姬博得大公子的信任?”
陈崇州笑了一声,“你等我的消息。”
那头,陈渊撕掉门板的囍字,攒碎丢在地上,“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江蓉激动到面目狰狞,“何佩瑜失势,被驱逐出陈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陈渊眉头越拧越紧,没有一秒舒展过,“父亲忌讳提及何佩瑜,提及她和程世峦的孩子,您偏偏撞枪口。”他踩着红纸团,“被父亲发现您煽动是非,张扬丑闻,会惹恼他。”
“你父亲活该颜面扫地!”江蓉恨得牙痒痒,“他宠着何佩瑜,替她撑腰,她那副嚣张的做派,我忍耐她不是一日两日了。跟我斗?她照样灰溜溜滚出陈家!”
陈渊克制住心底的燥意,“您以为二房的继承之路到此为止吗?富诚董事局9名董事,下周要再添一位了。”
江蓉一愣,“老二?”
陈渊盯着腕表的秒针,一圈圈划过,沉默不语。
她顿时更狰狞,“陈政疯了吗,你才是陈家的长子。”
江蓉忽然一推,推开了陈渊,从西院直奔南院。
陈政彼时带着陈崇州去餐厅,被突如其来撞击得后退一步,脚下停住。
她大吼,“何佩瑜那个贱货,她背地里偷男人,你竟然扶持她的儿子当董事,和我的儿子平起平坐?”
陈政蹙眉,“你瞧自己的泼妇德行,配当陈夫人吗。”
“我不配,何佩瑜配啊?你65岁老来得子,陈政,你真信自己宝刀未老啊,你还有播种的力气吗。”
他猛地举手,巴掌劈下的一刻,陈崇州搪住,“父亲,江姨训诫我母亲是应当,她关心您,关心陈家的家业,是她身为陈夫人的职责,您何苦大动肝火。”
“简直不像话!”陈政面孔铁青,对一旁的陈渊说,“何鹏坤的夫人温柔贤淑,周秉臣的亡妻同样是周家的贤内助,你看她们,再看你母亲,你怪我苛待她吗?她怎么取代何佩瑜上位,怎么打压他们母子险些活不下去,她心中最清楚。”
“陈政!”江蓉扑过去,“是公婆要求你娶我,没有我江蓉,你陈家旗下的店铺是陈智云和陈翎的,轮得到你吗?”
他气势凛冽,“我是长子,顺理成章。”
“公婆为什么冷落你?知子莫若父,你六亲不认独吞陈家,排挤两个弟弟,伪装忠厚——”
陈政终于甩下那一巴掌,“要不是顾虑陈渊的体面,我早把你扫地出门。”
“是啊。”江蓉捂着脸,又哭又笑,“我娘家死绝的那天,你就筹谋离婚了,你桩桩件件的丑事,我是见证人。”
他背过身,不愿看她。
江蓉走近,手扯住他衣领,“你再厌倦我,冲陈渊,你也奈何不了我。我一手养育了他,你一意孤行,最终会父子离心,你讨不到好。你指望陈崇州孝敬你吗?”江蓉放声大笑,“何佩瑜骂你,我听得真过瘾啊,一个那么诅咒你的女人,她的儿子耳濡目染,会善待你吗?”
陈政目视前方,尘埃熙熙攘攘,弥漫在一柱光,“何佩瑜没有你歹毒,她不会教坏老二。”
江蓉浑身紧绷,颤栗抽搐着,“在你眼里,她就算偷人,也强过我?”
陈政一字一顿,“她不会残害无辜幼子,不会不堪谋夺别人的男人。”
她冷笑,“何佩瑜那样完美,你不扶正她,不是可惜了吗?陈政,你说服不通自己,对吗?接受一个野种,一个怀了野种的女人,你憋屈,对吗。”
“母亲!”陈渊制止她,“还不够吗?”
“不够!”江蓉歇斯底里,“何佩瑜的青春毁在你手里,我的青春不是青春吗?陈政,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一个女人,目睹自己的丈夫一颗心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做到无动于衷。是你逼我害她儿子的!是你逼我变成今天的模样!”
陈渊牢牢地钳住她,“您再这样闹,何姨的下场也是您的下场,甚至我的下场。”
江蓉瞬间清醒,哽住。
陈崇州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冷漠注视这一幕。
许久,他走上前,“父亲要撒气,不如打我,或者打大哥,江姨年事已高,禁不住您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