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失忆了?!”
宋朗连夜从林城赶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来了医院,此时站在病床旁,研究新奇物种似的打量了会儿祁深,转眸问池年。
祁深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神情没有一丝温度。
池年站在一旁,默默点点头。
宋朗再问:“连为什么发生车祸也忘记了?”
池年再次点点头。
宋朗挑了挑眉,拍了拍祁深的头发:“那告诉哥哥,我是谁?”
池年看着宋朗像哄小孩一样摸着祁深头发的手,眨了眨眼睛有点想笑,又在迎上祁深冰冷的眼神时匆忙正襟:“宋总。”
“嗯哼。”
“祁深他……只是忘记了这五年的记忆而已。”
祁深和宋朗,毕竟是十几岁就认识的交情了。
宋朗停在祁深头上的手一僵,终于看清祁深森冷的目光,咳嗽一声直起身子:“这样啊……开个玩笑,”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池年,又看向祁深,“那你岂不是把小池年这几年的事都忘了?”
池年神色一暗,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刚刚真的不该好心提醒他的。
祁深轻描淡写地看了眼池年,旋即收回目光问宋朗:“让你拿的东西拿来了吗?”
“失忆了还是这副臭脾气。”宋朗轻哼一声,将拿来的文件一股脑地拿给他。
池年担忧地看了眼祁深,朝病床边走了两步。
“干嘛,小池年,担心我欺负他啊?”宋朗转头调侃。
池年瘪瘪嘴,没有理他。
上午祁深只是看了份合同文件,脸色就不大对劲,宋朗拿来的文件记录着这些年创思的发展历程,她担心他再受到刺激。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
祁深几乎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文件,一页页地翻看下去,陌生却又熟悉的数据,创思的每一次进步,系统地每一次更新,资金的流向等等,无数纷杂的画面充斥着他的大脑。
创思科技那个简陋的小公司变成了矗立在钢铁森林里的摩天大楼;
站在大荧幕前介绍新机芯片的技术人员;
摄像头闪光灯下询问创思为打造自身互联网生态的下一步打算……
祁深翻看文件的手陡然停了下来,手指将纸页攥的有些皱,脸色越发煞白,额头冒出阵阵冷汗,大脑里无数嘈杂尖锐的声音,惹得他剧痛无比。
“祁深?”池年见他果然受了刺激,忙着急地唤他。
宋朗也反应过来,匆忙上前帮忙。
祁深却依旧沉浸在杂乱的记忆里,手边的文件散落到地上,受伤的手因为紧攥,伤口有些裂开,血迹很快从纱布下渗透出来。
池年见状,越发焦急,咬了咬牙干脆一狠心用力掰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手掌里。
柔软的手碰到掌心,祁深忍不住越发用力抵抗那股柔软。
“阿深,你攥疼池年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祁深的手一僵,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明,定睛看见的,正是一双大大的的眼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毫不遮掩的担忧。
他低头看去,池年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依旧被他紧密地攥在掌心。
祁深皱了皱眉,冷淡地松开她的手。
却在看见她手背上被他用力攥出的痕迹时顿了顿。
池年看着他撇开自己手的动作,眨了下眼睛,有点伤心,她瞪向他:“喂,刚刚怎么说也是我帮了你。”
祁深看向她:“我没让你帮。”
池年一滞:“……”好一会儿嘀咕,“好心喂了狗。”
祁深锁眉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看向宋朗:“下周和海维集团郑先生的见面,可能要你去了。”
宋朗愣了愣:“你想起来了?”
池年也看向他。
祁深想到刚刚脑子里的画面:“想起来一些,加上文件上的资料,大概了解了。”
那些做过的决策,制定的方针,只一眼就知道经过他的手,即便不记得,他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宋朗看了眼池年:“那……人呢?”
祁深没有说话,眼神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池年了然,不就是还没想起来?
她瞪了眼祁深,又瞥见他手上渗出的血,轻哼一声:“我去找护士来。”
不过,还真是像赵医生说的那样,复盘过去,能记起一些事情。
应该也能想起她,以及那个在一起的约定吧?
……
祁深在医院只待了三天就出院回家静养了。
他的手臂骨折、腿部多道伤口,最严重的露出了白骨,索性没伤到骨头,身上也有许多擦伤,除了头部的重创,都是需要静养的伤,没有致命性伤害,医院认真地检查过后便放了人。
创思九代新机发布在即,为安稳人心,也为了避免创思的股价波动,对外也只宣称他出了小事故,开过几次视频会议。
而在休息的这一段时间里,祁深将这几年关于公司的文件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以确保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任何遗漏。
更是委托苏城的人帮自己探听唐轻染的事情,他总觉得车祸前唤他“阿深”的女声,并不像是自己的错觉。
至于其他……
祁深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过一旁的手机。
手机是创思的产品,屏幕一角已经碎裂了,却还能用。
他熟练地指纹解锁,打开。
这段时间,他暗里打听过池年,可得到的结论都是她和他除了上下级外,没有任何关系,更遑论交往了。
而二人的聊天记录也证明着这一点。
池年联系他不只是因为公事,事实上公事的占比不过三分之一。
更多的时候是她在路边拍到一朵奇葩的花,天空拍到一朵形状奇异的云彩,或是抱怨食堂的午餐,拍一张自己做的甜品,自己拼的千块拼图,再配上她煞有介事的点评,将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女生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而他的回应,无一例外,总是一句冷淡的“嗯”,或是“知道了”。
可是……问题就出在他的回复上。
祁深忍不住皱眉,他很清楚,以他的性子,从来都不会理会这些无聊的小事,更不用说回复了。
而聊天记录里的那个他,有时晚上六点多回复,这是正常的下班时间;有时晚上十一二点回复……
祁深揉了揉眉心,聊天记录的最后一条,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片粉白的蝴蝶兰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中悄然盛放着。
消息的发送日期是在他出车祸的那天。
他这段时间看的文件多是池年整合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会留在自己身边四年。
她的时间规划安排,会议组织编排能力,人际关系的协调都很得体,甚至包括一些紧急会议的临时发言也展现出了极高的文字修养。
可另一方面,她却又……过于活泼。
总之完全不符合自己对另一半的标准。
祁深刚要将手机放下,弹出一条新消息。
池年:免费的晚餐!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北海餐厅的牛皮纸质打包袋被人举在脸颊旁,袋后只露出三分之一的白皙肌肤,刚刚好能看见她右颊下的小小梨涡,甜甜地笑着。
祁深目光沉沉地盯了一会儿那张照片,不懂这有什么可汇报的。
手机突然又响了声,宋朗来了条语音消息:“给你订了份晚餐,大补,现在应该快到了,快点回来帮老子。”背景音夹杂着翻文件的杂乱声,看来这段时间他要忙疯了。
祁深腿上的伤势逐渐愈合,已经可以下地了,原本便打算第二天去公司看看,闻言也只是将手机放在一旁没有理会。
恰好敲门声响起。
祁深的手臂依旧吊着绷带,缓慢地走去门口,只当是送餐员,按了开门按键,打开房门。
“当当,”一声过于清脆雀跃的声音响起,刚刚还出现在里的北海餐厅的打包袋出现在眼前,池年探出头来,脸颊透着些粉,双眸很圆,漆黑透澈,在灯光下分外灵动。
“晚餐!”
祁深看着门外眯着眼睛对自己笑的女孩,脑海中只有零星的印象。
明明只比他小三岁,可在他的记忆里,她还只是当初那个刚刚上任自己助理的大四毕业生。
即便知道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年的时间,现在的她和那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眼神亮闪闪的,一样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时间偏爱她,将她打磨的更精致可人了,脸颊像个小巧的糯米团子,尤其此时她还将马尾卷在头顶,扎成了松垮垮的丸子头。
祁深顿了下:“怎么是你?”
他记得今天没有文件送来。
“宋总订了两份晚餐,说要请我们吃饭,刚好我顺路送来,”池年眨了眨眼,透过他朝房内看去,“不请我进去?”
祁深看了她一会儿,想到宋朗发来的消息,最终让开门口的位子。
池年熟门熟路地走到餐厅,将餐盒一一拿出来。
祁深站在厨房门口,这处别墅室内空间很大,上下三层复式楼,一层宴一层住人一层娱乐,装修极简,却处处透着极致的风格,他很满意这里。
只是平时就连说话都带着回音,餐厅里也是带着满满的冷金属感,看起来就很少开火。
反而因为池年的到来,餐厅里多了点儿声音,倒没那么空旷了。
池年将餐盒打开放好,才发现祁深正在餐厅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今天的他穿着居家的白色休闲服,多了些优雅俊逸,那股无形的逼人气势消弭了不少,像个豪门贵公子。
池年动了动眼珠,笑眯眯地开口:“你还没想起来?我就住在不远处的13号公寓,还是你出的钱,说不想我离你太远。”
祁深睨着她,眼神随着她的话冷淡下来:“不可能。”
池年无辜:“为什么不可能?”
祁深盯了她几秒钟:“虽然不了解池助理,但我了解自己。”
池年的睫毛抖了抖,他了解自己,所以知道他不会对她说那些动人的话。
甚至现在连她碰到他,他都会排斥的远离。
心里有点儿酸,有点儿涩。
池年瘪瘪嘴,干脆直接在餐桌旁坐下,再没有说话。
祁深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果然和之前说二人是男女朋友一样,都是骗人的。
撒谎精。
池年不知道祁深的想法,只是觉得心里憋闷。
她其实也不算完全撒谎。
祁深现在住的雅束公馆,是去年年初她负责为他置办的,主要是离创思近,方便,加上四周绿化面积大,极具隐秘性,公共区域监控完善,很安全。
奢华且低调。
而她这两年薪资不断翻倍,也攒了一笔不小数目的钱,刚巧想换个通勤时间短的住处,加上想着对祁深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在附近的13号公寓看起了房。
原本只打算租上三年,她虽然有买房的打算,但毕竟她也不确定自己和祁深有没有结果,如果以后追不到还离得这么近,见面总会尴尬。
没想到在公司摸鱼看房时被祁深看到了。
他当时没有说话,晚上谈完生意喝了些酒,池年如常将备好的温牛奶拿给他时,他睁开眼淡淡地问了她一句:“准备买房?”
池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后眼珠一转,当即点头:“是啊,可是好贵,原本看上的是六环外的一套房,可这里离你的公馆距离挺近的,身为你的助理,效率自然是第一位,为了公司,我也要做到随叫随到……”
没等她表完心意,祁深便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她:“你原本看上哪儿的房?”
池年胡诌了个小区名。
祁深:“差价报给我。”
用六环外的居民楼换三环内一套公寓,就算以后追不上,将公寓卖了也不吃亏。
池年当即同意。
虽然祁深之后补充:“只是为了工作效率而已。”
可是现在,资本家本家不记得了。
池年恨恨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晚餐,而后才发现,祁深始终坐在对面,没有动。
“你不吃?”池年疑惑,看了一眼他的餐盒。
牛骨玉米汤,清蒸鲈鱼,虾仁,青菜,看起来很美味。
祁深注意到她的目光,扫了眼面前的食物,又看向她:“不习惯。”
“什么不……”
池年刚要反问,随后才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
他说的不是饭菜,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