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宇很少会做让苏婉清不舒服的事情,因此多半他也会真的捧一本书在看,尽量减少她的不自在。但每到快结束的时候,都会听到稀里哗啦的一阵水声,动静极大,想忽视都难。
问了才知道,是将一桶水拎起来,愣头浇下去了。
“什么感觉?”
“爽,妙不可言。”那时苏婉清极其欠揍的左摇右晃,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滋滋模样。
顾怀宇当时觉得有趣,但觉得自己绝不会这样做,没想到到底是在苏婉清的手里体验了一回。
唔,还挺舒服。
苏婉清将手伸到舂壶里面,将黑芝麻密密的在顾怀宇的发丝上涂了一层,“这个可能要搁置一会才能洗掉哦,你想先坐起来吗?”
顾怀宇认认真真的在心里分析了一下,坐起身而黑芝麻不将自己的衣服弄脏的可能性,缓声道“还是躺着吧。”
哼,苏婉清在心里噘噘嘴,又挖了一团涂在了顾怀宇的头发上。
不要以为她没看见他刚刚微微挑起的小眉毛,嫌弃的情绪还是应该能够继续收敛一点的吧?
不过,咳,黑芝麻好像涂得分量有些多。
待苏婉清将顾怀宇的发丝漂洗干净,她用毛巾轻轻给他擦拭,样子神情,专注又温柔。待毛巾的水分吸收的差不多了,苏婉清拿起紫檀木梳为顾怀宇梳发。
电光火石间,有两句话突然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一边为顾怀宇梳发,一边笑“一梳梳到老,二梳白发齐眉……”
顾怀宇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转身看向她“有些话不要随口说,随口说的话,不代表不重要。”
这句话明明半个时辰前,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此情此景下,竟仿佛有了别样的意味。
心突突跳的厉害,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啊哈,我一向口无遮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婉清将紫檀木梳拿到顾怀宇的面前晃了晃“你看,梳子上一根发丝都没有,黑芝麻糊还是很有效果的是不是?”
避重就轻,顾怀宇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
旖旎迷情的春色,鼓足勇气的告白,毫无畏惧的坠崖,和几乎要肝胆相照的真心,明明那份盛满感情的水就要溢出来,却被人强行抽离出去,要求重新来过。说不失望是假的。
况且,顾怀宇隐隐约约察觉到,苏婉清的体贴与迁就,似乎是带了补偿的心态。
是不是已经意识到自己丢失的是什么,但已经丧失了那日的一腔孤勇,开始被其他事情所左右,因而束手束脚?
所以,苏婉清,你害怕的是什么,不告而别吗?
苏婉清默默望着顾怀宇离去的背影。
乌发尽散,行走间自带一股君子风流,她敏锐的觉察到,顾怀宇是不开心的。
不开心啊。
苏婉清耷拉下眼皮,长长的睫毛颤动,掩盖的是无人得知的心事。
顾怀宇倚着床架在看书,苏婉清蹬蹬蹬跑上楼的时候,压根没有抬头看她。
苏婉清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的过来插科打诨,而是拿出了装衣物的包裹,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的捡拾进去,甚至将那日寺庙里面得到的木盒也一并放在包裹里,打包系了起来。
看着苏婉清旁若无人的下了楼,顾怀宇近乎失态的将手上的书掷在了床上。
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顾怀宇还想着,若是苏婉清依旧顾左右而言他的插科打诨,他一定不理她,晾着她一段时间。
现下竟没有发挥的空间了,顾怀宇有些不明白,现在到底是谁在生谁的气,苏婉清这是要离家出走吗?
第48章
顾怀宇凝神细听,那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一下比一下重,又很快安静了下来。他估摸着苏婉清并没有出书局的门,提起来的心才微微放了放。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上下两层都寂静无声,他没来由的有些心慌。难道苏婉清已经走了?他按捺不住的下了床,踩着云丝软底绣鞋,轻轻走到门前,向下张望。
苏婉清背对着他坐在楼梯口,系好的包裹已经被打开,里面的衣物散乱的堆在一旁。
她不似南阳女子壮硕,好在文才武略兼备,在尚美的南阳很吃的开。可此刻她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不是要走吗,坐在那里干什么?”刚说完,顾怀宇就有些懊恼。
吵架的时候最忌讳口不择言,可情绪上头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口是心非。
苏婉清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鼻子,深吸一口气,又耷拉下肩“我没有想走,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这句话说的小声,但说出口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堪。因而接下来的一句话,苏婉清说的理直气壮。
“你好歹也象征性的询问我一下要干什么,这样我也好顺坡下驴。你看看,这样我不是很没有台阶下。”
“从二楼到一楼,你下的台阶可不少。”
顾怀宇没有买苏婉清的帐,沿着楼梯向下走。但经苏婉清这一番胡搅蛮缠,他觉得心里那股憋着的气散了很多。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来由的生了闷气。苏婉清不是一向如此嘛,自己不是一直都明白要徐徐图之?
真正走到苏婉清身边,顾怀宇才觉得自己刚刚看走了眼,这哪是衣物散乱,这明明是一地狼藉。
盛着绿珠的木盒被打开,桔梗、紫薇、茉莉、六月雪……散落一地。
刚离开紫梦城不久,苏婉清就发现绿珠似乎有温养植物的功效。那些带着露珠的花瓣被苏婉清放在木盒里,竟然花开不败。
因此这木盒里面盛满了从晚春到初秋各种好看的花瓣与叶子,现下被苏婉清随意摆放在身边。这还不算完。
离京前的那段时间,女皇赏赐了不少上好的绫罗绸缎,苏婉清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都让绣郎做成了舒适的里衣。
现下苏婉清拿着大剪刀,沿着里衣边口处,从衣襟向下一直裁剪到衣摆底端,剪出了一根长长的半根拇指粗的布条。
顾怀宇粗粗扫了一眼,已经被裁剪过随手堆放的里衣有好几件。
“就这么生气,将衣服都剪了?”
顾怀宇此刻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让苏婉清受了不小的委屈,这样的布料,莫说是苏婉清,就算是他下手都有些肉疼。
“剪衣服算是什么情感发泄渠道啊?”苏婉清拿着大剪刀的手一顿,圆溜溜的眼睛眯了眯“撕扇子博蓝颜一笑听上去倒是有那么些意思。”
想到幼时在书中看到的一些情节,苏婉清没来由的有些心动。
打住打住,苏婉清迅速在脑海中打消了这一念头。
那撕的是扇子吗,是银子!也唯有宝玉那个败家子才干的出来。
“那你在干什么?”顾怀宇有些好奇。
“瞧好了啊。”
苏婉清食指和大拇指在布条的边缘处划过,两根手指之间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那刚刚被裁剪过的,边缘处略微有些跑线的布条就严丝合缝的被缀上了五彩、金边。
“这是五行元素,有抵御功能,虽然微薄,但聊胜于无。”
说完,她拾起了一朵紫薇花,又拿起了绿珠在紫薇花的上方旋转。
布条、紫薇花、绿珠本是三点共线,在绿珠的不断旋转过程中,顾怀宇看到紫薇花肉眼可见的分解了。
花朵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点,落入布条上,最后失了踪迹。
顾怀宇执起布条一看,布条上有一朵紫薇花的暗纹,是巧手的绣郎也绣不出的细致纹理。
苏婉清又拿了颜色各异的紫薇花,如法炮制。
最后拿着绿珠从上到下细致晕染,浅粉淡紫各色交替,明暗交错。里衣的布料本就细腻精美,这般设计以后,就是见惯了好物的顾怀宇也有些爱不释手。
“好看吗?”
“好看。”顾怀宇点点头,没有吝啬他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