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商止聿被下毒,后是找到凶手,沈霖、靳骁二人被处置,最后又是靳骁高烧不止,性命垂危。
听闻那靳骁昏迷之际,口中唤的也是“陛下”,而祁宴却从始至终都未曾踏进潜心阁一步。因为商止聿醒了,他们那一贯风流多情薄幸的君主,正衣不解带地照顾商止聿。
起先为了找出给商止聿下毒的凶手,祁宴将后宫中人都召集到了商止聿的寝宫中,但祁闻淮依然是个意外。
他依旧在自己的寝宫里,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哪怕他足不出户,也终归是有不少风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太医说靳大人身上鞭伤处处可见骨,高热不退正是感染至深的表症,恐怕……性命堪忧。”祁闻淮的侍卫景和颇为谨慎地对祁闻淮说道。
祁闻淮捏着黑子的手微顿。
祁宴看似多情,实则寡情,这么多年来他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看似每一个都喜爱,但是每一个都不长久。只有两个例外,一是他祁闻淮,二是靳骁。
在商止聿进宫前,无论祁宴宠爱谁,每月至少会有两日准时来祁闻淮这儿,哪怕热脸贴个冷屁股。他对靳骁虽然没那么雷打不动,但是也不像是对其他人一样,他对其他人宠爱之后就弃之如敝履,但是对靳骁,却时时能提起些兴趣。
或许,他们两个始终有些特殊。祁闻淮对祁宴的特殊显而易见,而靳骁,也是和祁宴并肩作战三年的将领。他是祁宴一手提携的,也是祁宴能大破西北的关键一棋。
然而在商止聿进宫后,商止聿一闹,祁宴就再也没踏足过祁闻淮这儿,也再也没有去过潜心阁。
从前,祁宴对他人的宠爱很少超过三五月,但是对商止聿,却是半年过去,依然宠爱不减,甚至愈演愈烈。
甚至,他为了商止聿,还将靳骁罚至这性命垂危之境。
“祁宴,未曾去看他?”祁闻淮思量再三,在一个恰当的位置将黑子落下,语气平稳地问道。
“商大人醒了,陛下如今在玉津宫中照顾商大人。”景和低着头,恭敬地回答道。
玉津宫,便是商止聿的行宫,是祁宴在商止聿进宫前,特地在闲置宫殿中找了位置最好的一处,花了大力气翻修的。
听到祁宴依然在玉津宫中照顾商止聿,祁闻淮盯着棋局,颇为出神。
随后,祁闻淮低低一笑,轻声说:“他到比我们,想得还要寡情些。”
只是……
祁闻淮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暗月高悬,云雾穿行的景象映射在他的眸中,让他的眼眸骤然显得深邃晦暗了许多。
只是,究竟是寡情,还是遇到了真爱?
浪子回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种情种之事,不会发生在他这个薄幸的皇弟身上吧?
他无心再把棋局下完,而是突然问景和:“裴翊那边,怎么说?”
“裴大人给了臣一封信件,要交于殿下。”
……
过了几日,同样是夜晚。被祁闻淮提及的裴翊,却是来到了琳琅轩。
十月前沈霖刚入宫,那时候琳琅轩何等繁华。虽说整体风格是清幽雅致,但是随处可见价值连城的文画墨宝,仆从成群,皇宫里的好东西,都紧着这边来。
然而此时,琳琅轩却紧扣大门,冷冷清清,总共也就一位宫女和一位侍从跟随。冬日寒冷,琳琅轩连炭火都未曾烧。
裴翊询问宫女,沈霖在何处。宫女将他领到书房。此时的沈霖,点着一盏劣质的煤油灯,就着昏暗的烛光,从容地提笔撰写。
听到裴翊从门外走来的声音,沈霖连头也没有抬,继续低着头,认真地写着字,口中随意地问:“裴兄来我这儿,可有何事?”
“听闻沐之出了事,心中担忧,便来看看沐之。不过……看沐之这模样,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裴翊轻笑道。
“裴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沈霖平静地说,“无论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的,不是么?”
他说完,在宣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停了笔。
他看着手中的笔,不知是何意味地突然笑了一下:“当初,他为我亲手猎来一匹狼,做成这支笔,我当成宝似的,不敢用,只敢装在盒子里日日去看。后来,他在冬猎的时候,耗时三日,猎了二十六只白狐,才将将做成那人身上穿着的一身狐裘。”
裴翊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不语。他当然也知道沈霖说的“那人”是谁。
室内气氛凝结,最后,依然是沈霖出言打破了沉寂。
“我早知裴兄会来,已经等了裴兄多日了。只是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想请裴兄解惑。”他笔尖的墨水滴滴落下,在他刚写好的宣纸上晕出大朵大朵难看的墨团。
裴翊等待他的问题。
“他真的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么?”沈霖抬头,轻声问裴翊。
这时候,沈霖的目光和裴翊的平静的眼眸对上,窗外黑沉如水。
最后裴翊嘴角勾出一抹笑:“祁宴从一个野种,弑兄杀父,从尸山血海中爬上皇位。继位后,朝中所有盘根虬结的势力被他清洗一空,大夏成他一言堂,百万异族化作他麾下亡魂……”
“祁宴,从来都不蠢。”他从口中轻轻吐出这句话。
相反,他聪明得可怕。
沈霖的手轻颤,他用拇指扣住自己的食指指节,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裴翊说,“他就算不相信你,也不会不相信靳骁。靳骁是他一手提携的,在西北战事中,他用的最多的也是靳骁。高明的帅不会不了解自己的将,而他也不会不知道,靳骁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所以……”沈霖从喉咙中滚出这两个字。
“所以,他之所以这么做的答案,你应该知晓了。”裴翊说。
原是一时兴起侍弄的花草,厌烦后随手搁置,最后又拿来讨好他的心上人……似乎也很合理了。
“你既已等我多日,想必也明白我来的目的,我便不过多绕弯子了。”
……
等裴翊从玲琅轩出来后,夜色凉已久了。
他路过一棵树的时候,难得怔了神。
裴翊跟祁宴之间的事情,说来,比后宫中大部分人都要早,只是唯独迟了祁闻淮。
在祁宴即位前,大夏的世家势力盘根虬结,力量非常大,几乎可以和皇室分庭抗礼。而裴家,正是世家中声望最大、根基最深、最具代表性的家族。
裴翊则是裴家下一代的继承者,而且是这几代中最优秀的继承者。
因为裴翊从小便天赋超群、智多近妖,十三岁时在裴家就有了极高的话语权,裴家大事,总会先过问他的意见,而只要听从他的意见,就定然可以迎刃而解,甚至几次帮裴家更上一层楼。
裴家是传承千年的世家,但是大夏开国皇帝也给裴家封了王爵之位。而裴翊这位深谋远虑、俊美无俦的少年世子,则从始至终都是京城的焦点。
裴翊跟祁宴,是在宫中认识的。裴翊同样是那些皇子想要讨好的对象,谁要是得到了裴翊的支持,相当于得到了裴家的全力支持,而有了裴家……皇位距离他们就近了一大步了。
然而裴翊对这些皇子都瞧不上,他唯独看得上的,只有祁闻淮。然而祁闻淮原本就众望所归,他身后支持他的是众多家族、朝臣、宗室——拧合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而他就算选择了祁闻淮,等祁闻淮登上皇位,他也顶多就是不算站错队,裴家捞不到什么好处。
当然,无论怎么说,祁闻淮的赢面都是最大的,所以他明面上,还是隐隐表示了对祁闻淮的支持。
然后,裴翊见到了祁宴。
彼时的祁宴,刚刚离开祁闻淮的照顾,他又成了宫中人人厌弃、人人喊打般的存在。但是他也变得不一样了,得益于祁闻淮的照顾,让他的兽性褪去,渐渐懂得了思考、懂得了谋而后定。
裴翊正是看到了祁宴在人人喊打的情况下,反而将了欺负他的皇子一军,从此他便注意到了这个宫中奇特的“皇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这个小狗一样的家伙很有意思,但是其实也没有值得他关注、投资的必要。但是,或许是那执拗而清澈的眼眸吸引了他,他目光总是会忍不住放在祁宴身上。
有一次,他见到祁宴拿着树枝在地上生涩地写着字,手上拿着一本破旧的书,这本书,是祁闻淮留给他的。
裴翊一时兴起,便教祁宴习字起来。
当然,以这狗崽子一样的家伙的性子,起初肯定是对他十分戒备的,他俩过了好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起初祁宴都不和他说话,神色戒备地看着他,远远躲开,裴翊也不恼,从容地在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教他习字。渐渐地,他们之间的“戒备距离”变短了,祁宴也愿意听他讲授的内容了,过了一年后,他们成了勉强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虽然看起来生涩,但是裴翊确实是祁宴第一个“朋友”了。
裴翊不仅教他习字,还经常从家中搬了许多藏书给他看。
又过了两年,这时候祁宴在宫中的处境已经不那么狼狈了,甚至他还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故意引起了先帝的注意,一个既不让先帝因他“野种”的身份恼怒,又让先帝承认他皇子身份的时机。从此,祁宴在皇宫里,成了一名皇子,哪怕他的待遇在皇子中依然算得上是透明人。
祁宴十三岁的那天,突然对裴翊说:“我想当皇帝,你能帮我吗?”
裴翊挑眉,似乎很惊讶:“你?一个完全不受重视,甚至还招致厌弃的皇子?”
他话都没挑明了说,裴翊能量极大,在他跟祁宴相熟的不久后,他就打探到了祁宴并非先皇亲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