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是十月立冬之日。
椒房殿里,阿娇正在缝耳罩,柔软的兔毛均匀染成深色,瞧着就毛茸茸的特别暖和。她晃动酸软的脖子,问程安:“隆虑的帽子送出去没有?”
“一早便派人送出去了。您放心!”
程安关上窗,端来一盏温糖水,递给阿娇:“您小心受风头疼。要是身子不适,您先躺下休息,等月事过完再继续也不迟。老太太的寿辰还早,您何必着急,要是累着倒惹老太太伤心。”
阿娇放下耳罩,接过红糖水,闻到一股子辣辣的姜味。闭着眼睛,一口喝光。她来月事的时候,顶多前一两日嗜睡疲乏,并无旁人一般的坠胀疼痛。可即使如此,也不愿意出门。在屋子里坐着,眼看要给老太太的寿礼还未做完。以她的性格哪能视而不见,“不碍事!我再缝一会。”
这时候,青君进来通禀:“主子,何娘子在外头等候。”
阿娇站起来,披上一件皮裘出去外堂见客。
何娘子起身行礼,再重新坐下。笑盈盈说,家中安置下来,明日宴请亲朋好友上门吃酒,特来告知娘娘。另有何十九猎到的一块狐皮,进献给主子做立冬的节礼。
匣子打开,火红的狐狸皮简直像是冬日里的一轮烈阳。
阿娇:“咱们两家恩情相抵,娘子何必客气。”
何娘子并不这么认为。明明是皇后又施重恩!否则何十九胆敢刺杀皇帝,就算成功,一家人也绝不会享什么富贵,不是当场便被灭口诛杀,便是一家人是四处躲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哪能像如今这般,夫君成为高官——中宫太尉。
既是皇后家吏,自有官邸可住。
以何十九的俸禄,足够一家人过得非常好了。
更何况何娘子已经从夫君口中知道胶西王刘端之死……刚知道此事的时候,她心中澎湃的浪潮不能用言语形容,感动、激动、甚至于震动。这位皇后娘娘真是……一张皮子算什么!这样无杂色的一片艳红固然难得,若非何十九武艺超群猎不来。
正因如此才该给恩人穿用。
何娘子离开的时候,阿娇送给她一盒扁食,用红漆木盒子装着。另有两封红糖,一罐冰糖。让青君亲自把人送出去,告知扁食如何蒸煮食用。
何十九提前几日已走马上任,他的工作和前朝没什么相关,唯一要做的便是护卫阿娇的安全。当日安小楼一届游侠能做得,今日他也能胜任。
用过午膳之后,阿娇小睡两刻钟。醒来睡眼惺忪,不顾程安的劝阻,打着哈欠把耳罩缝好。成品欣赏一阵——我真的好棒!成就感满满,她打开书案旁的箱子,正准备把耳罩放进去。刘彻大步走进来,他现在进椒房殿一贯不许宫人通禀,凑过来一看:“怎么只有三件,还有一件织花的帽子呢?”
箱子里放着三件套:兔毛耳罩,羊绒围巾和羊毛帽子。
刘彻一个月里,至少有十二三日歇在椒房殿。剩下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到椒房殿用膳,几乎是亲眼看到阿娇一点点备好寿礼。
又耗时又费劲,刘彻依旧觉得毛线织物很难看,但也看到阿娇的用心。要知道,他的这位表姐长到二十余岁,没拿过一次针碰过一回线。
便是刘彻,也没得到过她亲手制作的礼物。
无价宝易得,心意难求。
刘彻有点后悔之前拒绝太快,以阿娇的性格不会想到要给他织一件。失策!就算不戴,摆在床前赏玩也不错。
“你说那个……哦,那件带花的帽子啊!怎么会是送给老太太的。”
阿娇道:“那是给隆虑的。”
原本刘彻只是有点遗憾没得到阿娇亲手制作之物,现在就是酸了。
刘彻脱口而出:“隆虑都有,孤的呢?”
阿娇奇怪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说自己用不着吗?”
还是那句话,用不用得着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我说过吗?”
阿娇只当他日理万机不记得了,肯定道:“你说过。”
刘彻:“……”
孤给你台阶,你为什么不下!!!
阿娇:手工活不是那么好做的,她还打算给亲娘窦太主织一件手套,不能厚此薄彼嘛!除此之外,不接受别的订单。
刘彻瞪着阿娇。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以来,太皇太后退居二线,慢慢将朝政还于刘彻,使得他一日比一日更有帝王威严,身上气势的变化肉眼可见。这么一直盯着人看,还有点吓人,阿娇拍拍胸脯:“怎么啦?”
刘彻:“……”
他没脸说吃醋。
“没事,”刘彻闷闷道:“孤走了。”
阿娇奇怪地看他一眼,刚来就要走。不过,还是微微福身道:“恭送陛下。”
刘彻走出七八步远,又回过头:“表姐怎么不问问,孤要去哪?”
阿娇蹙眉:“陛下说过,不喜欢我追问您的行踪。”
刘彻……刘彻冷着脸走了。
阿娇觉得莫名其妙,合上箱子……嗯,给娘织什么颜色的手套呢?
青君三步一回头,走进内室,本想问陛下怎么匆匆离去。却见主子正抱着线团配色,便想:陛下可能是忽然想起有什么急事,要是两人起争执话,主子没道理如此平静。
如此,便丢到一边不管了。
……
七八天时间一晃而过,阿娇月事终于干净。大清早的,带着膳房刚炸好的一篮子酥肉游园。寻得一处高台,看底下松柏常青,铺上席靠着凭几而坐。刚掀开遮着篮子的布,油炸食物的香气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她夹起一块品尝,油滋滋、酥脆脆,这绝对是过油炸过两遍以上的,外酥里嫩,肥瘦相间的肉荤香迷人,面衣中混合的花椒粉有很好的解腻、提鲜作用。叫人吃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月事干净,才不怕吃油腻的,不然要长痘痘。
阿娇之前就想吃炸酥肉来着,等待好几日才吃上,还不得过够瘾。小半篮子全进她肚子里,青君在一旁看着,害怕她吃坏肚子。正巧詹事周希光请来禀事,青君把他悄悄拉到一边说:“周大人,一会主子要是请你吃酥肉,您可一定要接着。否则她能吃光一篮子。”
周希光眉梢一挑,沉默无言。
不过他刚登高台,青君所说的一幕便出现了。
“周大人尝一尝膳房刚炸好的小酥肉,还是热的。”
周希光:“……”他本想推脱,目光触及阿娇沾上油光格外娇养的唇,像是被烫到一样低下头。心思烦乱中伸手接过程安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酥肉。这下不尝一尝也不行了!周希光心中一叹,吞下嘴里的肉,问道:“果然美味,这是怎么做的?”
阿娇听旁人说周希光天未明就披衣起床,往往太阳落山才肯进食。每餐吃得极少,不如一八岁稚童的食量,仅仅足够让自己活着而已。
未经他人苦,不能劝他人笑对人生坎坷。难得周希光对一样食物感兴趣,阿娇笑着道:“做这个干花椒最重要,先舂碎但又不能太碎。你喜欢的话,我把面衣的制作方法送到你府上。关键在于火候,要炸得金黄酥脆而不糊……”
……
远处一棵古松旁,身穿玄色常服的刘彻定定地看着高台上相视而笑的两人,目光中泛起冷意。
哼,那是皇后詹事周希光吧。长得挺俊!怪不得能迷倒整个长安城……可惜,都是以前的事了。
春陀大着胆子唤道:“陛下、陛下,小心伤着您的手。”
刘彻回过神来,丢掉手里不知何时折断的一截松树枝。
“走,过去瞧瞧。”
瞧瞧孤七日未见帝王一面的皇后,如何眼笑眉飞与他人一同游园饮酒。
作者有话要说:阿娇:胡说八道,我根本没喝酒。
一更短小,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