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一个真以为看到神迹,依旧能以阿娇指令为先的奇人。她微微福身,要去传话。
楚服见状,连忙出声阻拦。
“娘娘不用担忧,我没醉。”
阿娇:“真的吗?吃醉酒的人,一般都说自己没醉。”
楚服只能站起来走两圈,脚步稳健,除面色潮红之外,怎么也不像是醉酒的样子。
“禀娘娘,楚服真的没醉……”
阿娇惊叹:“你酒量真好。”
正想说自己有神仙庇护,千杯不醉的楚服……话题到底是怎么越偏越远,根本拉不回来的???不过千杯不醉的确不是撒谎,但并非神仙保佑,而是她苦练出来的。并非怕酒后吐真言,把骗术技艺统统说尽。而是楚辛培养她们的目的之一,就是有朝一日或可用来劝酒陪客。
楚服:“谢娘娘夸赞……额间印记一会便散,娘娘可要楚服靠近一观。”
阿娇猜测印记显现的原理是某种遇热变色的颜料,对此没什么兴趣。
“不用。既然故事已经讲完,你不如说说从我的面相里,都相出什么了。”
楚服:“……”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后面还有家中父母自觉没有能力养育如此奇特的孩子,道人叹息一声,说此女的确是跳出红尘,不在轮回之中的命格。决定把孩子收为徒弟,亲自养育。等孩子长大,又是怎么教她神仙法术,又怎么因幼时的一段奇遇,相面七八分准,还有一项别的方士没有的本事。
这一点是重中之重啊。
况且只提到幼时一劫难,还有一死劫未提。
这个不提,总要说一说淮南王后为什么肯带她宫中一游……可现在骑虎难下,楚服只能憋着一口气请阿娇屏退左右,打算直入正题。
阿娇没把所有人都撵出去,楚服毕竟是个陌生人。倒不怕楚服要对她怎么样,主要是两个陌生人待在一起不尴尬吗?青君和程安一起留下,站在阿娇身旁。
“娘娘,”楚服又前行一步。她说话间,阿娇能闻到一股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十分的清幽宜人。
“楚服长于深山之中,受托帮过淮南王后一个小忙。王后带我到宫中一游,本意令我增长见识。谁知该有此缘,我一眼瞧见娘娘显露出七星逆命之相。凡俗之事,修道的人不该插手,但娘娘乃一国之母,身负江山气运。原该富贵未极,我怎忍见您受小人妨碍……”
有些节奏一旦被打乱,就回不去了。
楚服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她本打算和皇后秉烛夜谈,多多显露几次“神通”,等皇后有九分信她,再抛出“小人作祟”的重磅消息。但凡盯着后宫的人,谁不喜晓得卫良人腹中怀着一子,只待平安生产。
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谁能对巨大的威胁视而不见呢?
皇后多年未孕,几乎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人们都不爱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但问题出在别人的身上,却总能欣然接受。一旦皇后认为卫良人妨碍自己,怒火定会烧光理智。
那时候说什么,她都会信。
阿娇却在想,你若说我是死人才有的面相,我必吃一惊:穿越文套路嘛!她淡淡道:“什么是七星逆命之相?”
楚服定神道:“有人在暗中做法,窃取您的中宫紫薇星命,用的便是七星逆命阵法……若非我幼时有奇遇,单单一个照面还一定能看出您面相有不对劲的地方。”
“哦,这样啊。”
楚服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在胡说八道。阿娇只得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问:“你说小人,便是设下阵法之人?他是谁?”
“楚服惭愧,学艺不精。虽看出您命格有恙,但一时之间无法找出幕后之人。您容我些许时日,我至少能算出此人所在的大致方位。”
救命!这些话要是写在纸上,阅读起来一点问题没有,但要是念出来就有一种特别尬的感觉。
因此,楚服暗中窥视阿娇的面容,只见皇后表情古怪,不像是憋着怒气,倒像拼命忍着笑,忍得浑身难受。
阿娇意味深长地问:“我现在是皇后,你却说我的富贵还未达到极限……这是什么意思?”
巫女,好好说话。
楚服自然不敢说,您还可以期盼一下做皇太后。那是在诅咒天子。
她露出神秘的笑容说:“您命中原有三儿两女……”
阿娇傻眼,你为什么要咒我?三儿两女,保守估计得一直生、再少生十年。古代的医疗条件,我一个弄不好就见阎王了!自然面色一冷,指着大门说:“请你离开吧!”
楚服:“……”
两刻钟后,楚服站在长乐宫外,身形萧索,满脸茫然之色。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
难道是觉得命中三儿两女,个数太少,还不满足?
……
诸侯王陆续离开长安城,转眼过去一个月。这日天气骤冷,阿娇对程安说:“该早一两日邀阿梨进宫玩耍的,谁晓得今日天色这么坏。一阵阵冷风刮得人脸疼,也不知道她带着帷帽出门没有。”
程安道:“这会隆虑公主肯定已经到北宫了,没准正在给太后娘娘请安。要是公主穿得不够多,没带挡风之物,就算太后没注意到,太后身边的姑姑隐娘也绝不会忽视,她一贯细心。”
内侍南风正和同屋的北雪一起把一口大、一口小的箱子往外堂内搬。小箱子里是两件衣服,除这两件样式复杂需费时赶制的,其余早已做出来送到长公主府上。这么好的衣服,做好不在长安多穿几次可惜,等回到隆虑,公主穿得再好也无人可比,到底失了乐趣。
大箱子里全是阿娇给嫂子加手帕交的“特产”,比如红糖、比如冰糖,再比如各色糖果、糕点。随着宗亲王侯进长安,阿娇的红糖又大火一把。进宫赴宴的贵妇人们个个都说,今年的皇后瞧着比往年更添青春美貌。她没遇上啥好事,坏事倒是一大堆。那容颜添娇美,肯定红糖的功劳。
好多人来求红糖。
这又不值几钱,求上门的全是沾亲带故的人家,阿娇给得特别豪爽,一点不为难人。
她自己不知道,原本在宗亲王侯并朝中大臣处糟糕的名声,渐渐好起来了。
“主子,”青君快步走进来,“隆虑公主到了。”
阿娇迎出正殿,见隆虑公主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再摸她的手,发现是温热的才放心下来。
两人相携走进内室。
墙壁刷着花椒,保暖性很好。门窗紧闭,温暖如春。
阿娇问她:“你一吹风就添头疼的毛病医好没有?”
“哪这么容易,在长安十多年都没医好,在隆虑就好啦。哪的医者也比不上长安的好!你别担心,小心避着风就行。我出门穿得严实,不怕的。想着你会担心,都没在北宫多待。”
隆虑公主除去帷帽、披风。
阿娇说:“我给你织一顶帽子吧?”
隆虑公主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怎么说胡话。从小到大,你何曾动过针线,还织帽子!过来我看看,是不是睡迷糊了还没清醒。”
阿娇不忿:“我没同你说笑。”
帷帽挡风不太行,风刮得太大就没什么用了。
“我再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长安,”隆虑公主看出阿娇真不是说笑,知道她较真的性格,怕她跟一顶帽子死磕,连忙说:“你慢慢做,我明年回来再戴。”
一顶毛线帽子,我一两日就能织好。
阿娇心里想着,她以前是有成功例子的。她趁隆虑公主更衣的功夫,比划着吩咐程安让工匠做出多长多粗的棒针,木头的就行。到时候再送各色毛线过来,她看一看选出适合阿梨的就成。
隆虑公主更衣出来,看到长案上放着一篮子青皮鸭蛋,个头均匀。她坐下,拿起一颗端详,嘴里道:“你不是说要教我做咸鸭蛋吗?赶紧过来。”
阿娇挪过去,把鸭蛋放进水盆里,倒进白醋浸泡。这一道工序,至少得花一刻钟以上。
两个人闲聊起来,不知怎么就聊到近日里快被封为送子娘娘的楚服。
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二十几天前,淮南王之女,翁主刘陵带着楚服到窦婴家中赴宴,向女眷们介绍说:她的二兄的妻子多年一直未能有孕,多亏楚服妙术怀上孩子,一举得男云云。
这时候,席上一位三十八岁的妇人告诉楚服:我和丈夫成亲二十年,从未有孕。一直乐善好施,希望积攒功德,老天能送她一个孩子。
楚服盯着她看了一阵说:上天感动于你的诚心,才让你今日遇见我。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请求抚摸妇人的肚子。
妇人应允。
隆虑公主:“好玄乎,这个妇人昨日真的把出喜脉了。”
隆虑公主膝下只有一女,不免生起见一见楚女巫的心思。
阿娇:“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妇人事先就和楚服认识。”
隆虑公主迟疑:“不可能吧……”
这个可能性才最大的好不好。
阿娇在现代的时候知道一名中医,世代都是看妇人科。她的一个远亲结婚三年没有孩子,听说中医的名声,邀阿娇陪同去看病。
中医给远亲把脉之后,每次给她五服药,可以喝七天左右。喝完再去把脉,更换药方,每次的药量渐渐减少。四次之后,远亲再去时,中医就笃定地告诉她:你的身体已经调理好了!我不会再给你开药。不出意外,这个月就能怀上。若是怀不上,你把你老公带来给我瞧一瞧。
果然,当月远亲就怀上了。
十个月之后,生下一名女婴。
这种凭本事说话、符合逻辑的,阿娇肯信。
至于楚服……
“你想想,胎儿是男/精/女/卵孕育而出,”阿娇伸手做抚摸肚皮的姿态道:“她这一摸,如后稷之母踩巨人足印而孕,女织吞玄鸟陨卵生大业,老子之母见流星有感生圣人……圣人无父,妇人却是有夫的。楚服伸手一摸便能使女有孕,孩子生下来算谁的血脉?”
隆虑公主目瞪口呆,半晌才骂道:“你要死啦!敢拿圣人玩笑。”
阿娇双手合十讨饶:“圣人大度能容,不会在意我胡说八道的。”
两人笑闹一阵,隆虑公主已彻底打消见楚服之心,且完全无法再正视楚服。要是见到她,自己一定会笑出声的。
腌鸭蛋的下一步工序是配料,并把水烧开。
隆虑公主抓起一小把花椒放进陶锅中,笑着说:“以前都是赏花看月,蹴鞠骑马遛狗斗鸡,没想到厨下之事也还挺有趣的。”
阿娇不好跟手帕交说,那是你不用天天做饭。
除非是对做饭非常喜欢的人,否则难免会厌烦的时候。
阿娇往陶锅中倒入白酒,把鸭蛋一个个擦干水分放进可以密封的容器里。
“等料汁放凉倒进去,避着亮光腌制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拿出来吃了。吃的时候用水煮熟,磕破一个小洞,用筷子戳破蛋白,红油就冒出来了。好的咸鸭蛋流油起沙,又不会咸得齁人。或切成两半,配粥也是绝妙。咸蛋黄还可以用来炒菜、炒豆腐最妙。用来做点心也很好,比如蛋黄酥。”
隆虑公主叫她说得恨不得咸鸭蛋立时就能腌好,先配一碗热热的粥下肚。
天气冷,两个人聚在一起吃的是羊肉汤锅,阿娇把新腌的腊八蒜装出一碟,直呼好吃。她是又爱酸又爱辣的舌头,正合她的胃口。可惜隆虑公主受不了腊八蒜冲人的味道,更能接受糖蒜——糖蒜也腌好了。
下午有太阳冒出头,阿娇有意多留隆虑,可惜王太后召女儿去北宫。
阿娇只能无奈放行。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刘彻兴冲冲踏进椒房殿。见阿娇扭腰靠坐在矮榻上,上半身探出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肌肤莹白透亮,好似玉做的人儿一般。忍不住走过去扶着阿娇的肩膀,扭过她的脸深深一吻。
阿娇推开他,幽幽道:“你没觉得蒜味刺鼻吗?”
吃过蒜漱口也没用,味道残留的时间很久。
“没觉得,只吃到一嘴香馥馥的口脂。”
刘彻坐在榻上,把玩阿娇秀发:“孤带你去上林苑游玩如何?”
虽然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能出去玩为什么不去。不过……“我答应要给隆虑送行。”
“哦,她明日就启程。正好孤和你一起送她到城外,再掉头去上林苑。”
阿娇蹙眉:“她怎么走得这么急?”
“刘端熬不了几日了,到时候长安定有些风波。她和驸马早日离开为上计……晦气得很,咱们也避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