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孩子,念完初中后考一个师范学校的农村孩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毕业后当个初中、小学老师,即便不是在城镇工作,也是国家干部,非农业户口,拿着工资,享受着寒暑假,周末还可以帮家里干农活。
小林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农村孩子,学习刻苦认真,聪明本分。当了几年初中语文老师的他,因为有过文章发表的经历,经常被县委办公室叫过去帮忙写材料,领导讲话,年终总结等等,当然也经常收到如烟酒糖茶甚至酬劳费的回报。
有一次,县委书记开完会,问稿子是谁写的,很有创意和水平嘛。办公室主任点到了小林的名字,于是小林老师调到了县委办公室秘书科,成为了林秘书。
在官场浸染良久,小林除了稿子写得好,领导同事的关系处理的也好,迎来送往中表现出不俗的服务意识和水平,不久就成了县委书记的专职秘书,至于起早贪黑、周末加班,成了常态。
书记退居二线前,小林变成了林科长;再送走了两任书记,林科长完成了副处、正处的转变,出入有专车,吃饭有高档饭店,西装革履,红光满面,媳妇也从某企业下岗后调入了一个事业单位,并且还一步到位当了一个正科长,根本没有过度副科,要知道,多少人在体制内一辈子也没弄个副科尝尝滋味。
小林成了这个县的青年才俊,官场新秀。
老林提拔副区长后,去了人大。
突然间听说老林自杀了,上吊,抑郁症。并且说的有根有据,他母亲也有点儿抑郁症,遗传。
又听说老林的媳妇也想不开,离开了这个世界。
再听说老林的女儿结婚,老林媳妇真的没露面,而是老林当年的几个秘书兄弟给操办的婚礼。
能考入北大、清华,在这个县的高考生中的几率为三四年一个名额。而我们邻村的洪涛就是。
毕业后的洪涛,留在了京城,去了一家最为高大上的媒体做编辑,经过自己的几年努力,娶妻生子,衣食无忧,事业上也是突飞猛进,干到副刊的总编。
洪涛曾经挂职某地副厅级领导职务,视野拓宽了许多,丑的东西就像病痛一样萦绕不去,快乐却来之即逝去。这是人类心理的特征。
他想写下一些自己对这个社会毒瘤的文字,他在苦苦寻求清除这些毒瘤的方法措施,可是,他没有写,而是感叹:看到了不敢说,敢说不敢写,写了也没人能敢给你发表。那么,写它干什么呢?
作为一个记者,他身边太多的人出现了意外,有被伤害致残的,有悄然失踪的,当然也有一夜间暴富的。
他抑郁了。以至于天天恍恍惚惚,彻夜失眠,精神萎靡,形体消瘦,本来一米八几的壮汉,脸色灰暗,少言寡语,安眠药、各种治疗,也没有好转。
他休假了,真的成为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病人。
情人节那天,本来是一个很浪漫的日子,洪涛推开了高层的窗户,飞落下去,轰然巨响,血花飞起。
老父亲从农村赶来,凝噎不语,他的眼泪已经在一天一夜的火车里流干了。
洪涛以无奈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做了一个惨烈的告别,他的只言片语在警示着这个病态的社会。他的灵魂飞升,双眼在俯视着俗世,他期待着公平正义的到来,渴望着妻女的幸福未来。
在我们这儿,所谓的局长,只不过是一个县属机关一把手,一个正科级干部而已。可是,奋斗到这个位置,需要多少的人脉堆积、资源积累啊。出入有专车,宴请有好酒,即便是一个被人称作清水衙门的部门,也是极为风光的。
风水轮流转,一个单位装修的工程他费了些心思以后,三百万的装修他竟然收到施工方五十万的贿赂。
红彤彤的一打又一打的新钞票,装满了一个大纸箱子。他兴奋地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掂了又掂箱子的分量,码了又码一打打整齐的散发着油墨香味儿的钞票,然后有一次把它推入了壁柜里。
他在畅想着这钱怎么花:买一块高档的手表?不好,“表哥”不就是这么栽了吗?明天开始抽点千元一条的香烟!可是,南京的那个不是因为抽烟露馅了吗?看看自己已经扎了三五年甚至有些破旧的腰带,他想去高档商场买条奢侈品腰带,他又摇头……
突然他接到纪委的电话,约他下周一谈话。他立刻紧张了起来:难道说我被举报了?那个施工方老板应该是很牢靠的“朋友”啊。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他这次失眠可不是兴奋。
周六上午,他跟家人说了一句去单位加班的话,就再也没有回来。
下午,家人接到电话,他死了,是从办公室窗户跳出来的。
“你傻啊,老郭!咱两口子省吃俭用,五十万顶多也就是七八年就可以省出来的,国家对咱不薄!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呢?这是一条命啊!你叫我和孩子怎么活呀!”
妻子歇斯底里,哭昏在了尸体旁边。
办公大楼所有窗户改造,无一遗漏:减少开口幅度,想跳下去,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