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静枫听到这话,也是有点纳闷。
她最近一直在军营中,也没干点别的,怎么外面的传言就又升级了?
还直接寻到凉州大营来了,居然还有什么信物?
看着一群人都兴致勃勃地看向自己,她一个个看回去:“看什么看,快去练习,三息内上满箭,五息内绞满弦,要是练不好,我再去选一批人来替你们!”
此言一出,从战车上探头出来的人一个个都缩回了脖子,认认真真地开始练起来。
城静枫对屠虎说道:“监督他们好好练,可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屠虎拍拍胸脯保证道:“军师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了。军师以后说什么我都不怀疑,指哪里我打哪里,就算你告诉我猪会飞我都信。”
城静枫看他这模样,感觉好笑,摆摆手道:“随你。”
随后就朝那传讯士兵走去,问道:“来人是谁,拿了什么东西说是我的信物?”
那传讯士兵连忙将手上的东西呈上来。
城静枫一看,这不就是她给李大牛的东西吗?
庄子遇上事了?怎么会还有心情在外面给她吹嘘?
想了想,还是不能因为这种私事带外人进军营,现在可是正关键的时候。
于是跟着那传讯的士兵往外走去。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仅仅是李大牛,还有之前那个工头。
两人显然也看见她了,远远地就看见他们表情变得异常兴奋。
“怎么来军营找我了?”城静枫问道。
李大牛原本一开始看见这些个个威严壮硕的士兵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直到看见军师过来,那些个士兵终于不再拿那种恨不得要吃人的眼神看他,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这工头有重要的事情找您,事关凉州许多人的性命,所以我带他过来找您。”
工头发现这军师终于看向自己,连忙将怀里的银票拿出来。
“军师,这是这一段时间我们在外盘火炕挣得钱,您的那一份。”
城静枫接过银票一看,居然有一百两!
这可一点也不少了,这一般人家可能一辈子都存不了一百两。
城静枫的目光转向那工头:“这么多?”
工头怕她有什么不好的猜测,赶紧解释道:“我将这火炕分为三等,一等是用最好的材料做的,还让我手下手艺最好的匠人,设计了最精致的外观,专供那些富贵人家用,一个十两。”
“二等的就用寻常材料,不太好看,但是寻常人家也是足够的,这种三两,三等虽然材料用得最次,但是也绝对扎实,最便宜,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这工头的嘴皮子利索得很,一讲就完全停不下来,恨不得把这些钱是怎么赚来的全讲个透。
讲得这般清楚,城静枫怎么可能不明白,顿时感觉工头还是挺有经商头脑的,见人下菜,营销宣传,要是真的是这样做的,一百两赚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见他喋喋不休还想继续讲,城静枫立马阻拦道:“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应该不是专门来给我送钱的吧?”
工头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怎么安排一众手下,怎么招揽到这么多生意,听到城静枫的问话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语气没有了刚刚那般自信和流畅,带着点紧张说道:“最近有好多人跟我说,想让我也教教他们,这样今年入冬之前,就能给更多的人家盘上炕,能少点人被冻死。”
“这军师你的东西,我可不敢自作主张,所以特地求了李管事让他带我来。”
工头说完之后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眼神时不时看向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像刚刚一样眉飞色舞地看向她。
听到工头的解释,这个时候的城静枫也再也问不出类似“每年凉州城百姓还有被冻死的吗?”这种话了。
自秋收那一次之后,她就深刻地明白了古代底层百姓有多难,抵御风险的能力有多差。
她沉思片刻,说道:“你们不是已经盘了不少坑吗?带我去看看吧。”
工头感觉有戏,立即兴奋道:“这凉州城不少人家都盘好了,您想看哪种都行,我手下的兄弟,现在也都在外面忙,您要是想看过程也行。”
城静枫吩咐人去通知将军,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带着一众亲卫出发了。
刚刚到城中,就被人群中传来的声音包围。
“军师,这火炕我们家都盘好了,可真是好用,我们还试了试,不仅暖和,还比火盆烧得时间久。”
“上次让我们避开秋收的风险,现在还让我们冬天日子好过,信军师你真的是比求菩萨保佑都管用。”
又一次被这样的热情包围,城静枫感觉本来已经经历好多次吹捧,被磨炼出来的镇定自若又快要离她而去了。
魏定不是说等秋收热度过去,她再出来就不会这样了吗?
大骗子!
工头看着热情无比的人群,高声道:“大家都散散啊,别围在这里了,我带军师去看看给大家盘的炕。”
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嗓音从大家纷繁的声音中突围而出:“军师来我家看被,我家今日正巧要烧点柴草试试看呢!”
城静枫感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了之前那个身上围着菜兜兜的大婶。
当那些个可疑之人被百姓送到军营的时候,魏定就查过了,就是这个卖菜大婶起得头,才有了后来那些事。
而且上次被她发现的那个大汉,感觉很有可能就是射箭攻击她的那个人。
城静枫走过去笑道:“那就去你家看看吧,就不麻烦别家废柴火烧炕了。”
卖菜大婶见军师真的走过来,惊讶得嘴巴都睁大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热情道:“对对对,别麻烦别人家了,去我家正好。”
连一地的菜都顾不上了,直接对着一旁的摊贩说道:“帮我看着点啊。”
说着就擦擦手,然后跑过来带路,发现大家都望过来的羡慕眼神,挺了挺胸脯,脸上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最近可风光了,这一辈子都没有比最近这几日更风光的时刻,心里那叫一个骄傲,迈出去的步子都带上了风。
城静枫这一路上,被大家追着吹捧,终究还是适应了,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一些。
等到了卖菜大婶家里,发现其实她家里条件并不好。
家在靠近外城的地方,是一间有些老旧的泥瓦屋,一共也只有三间房,其中还有一间明显低矮不少,明显不是住人的,连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也都种满了菜。
虽然老旧了一些,但是内里被打扫得很干净,东西摆放也很整齐,看得人很舒服。
不过这样的普通人家,也刚好是她想要看看的。
卖菜大婶一进来,就热情的招呼:“我带你们去看看那炕,我都听人说了,这炕里烧柴,可比火盆里烧得时间久多了,能暖和一晚上呢。”
一边说着也没歇着,利索地从院子里抱来一大摞柴草,麻溜的往炕里塞。
“我家里就我和闺女,没别人,丫头,倒点水出来。”
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回音:“来啦来啦,我正在烧水呢。”
没多久,一个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女孩抱着一个个竹杯出来,一个个倒水,还解释道:“这竹杯是娘亲无事的时候做的,都还是新的,没有用过。”
说完就捧着其中一杯到城静枫面前,她身上衣服虽然补丁不少,但是脸上手上都很干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崇拜。
双手将竹杯捧起,递到她面前:“军师姐姐,这是我兑好的温水,一点也不烫,正适合入口。”
城静枫接过,就看见小女孩脸上笑出了一个小酒窝,显然是高兴极了。
她乐呵呵地往回跑,将一个个盛水的竹杯递给每个人,“哥哥”“伯伯”得叫着人,嘴甜得很,即使被一众亲卫拒绝了,也一点不恼。
城静枫看她一点也不怕生的模样,和之前她在别的城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于是问道:“大娘,你闺女真活泼,和别家的都不一样。”
正好将火炕点好的卖菜大婶起来,薅了薅自己闺女的头,自信说道:“我闺女自然是像我,她自小能说会道招人喜欢,以后肯定能凭自己过上好日子。可不能畏畏缩缩的,嫁出去之后被男人欺负。”
城静枫发现她说着还看向自己。
“就像是军师你一样,自己有本事,就不用依附别人生活,多好。”
城静枫第一次在古代听到这样的言论,还感觉有些不真实,不过还是表示肯定:“是啊,凭自己过上好日子才舒坦。”
卖菜大婶像是终于找到了认同她的人,感叹道:
“是吧,这来了凉州城我才知道挺起腰杆多舒服,别人都说凉州城是边关,寒凉又穷苦,但是要我看,魏将军将匈奴挡在外面安全得很,这里对女子也没有那般严苛,肯干日子一点也不差。”
城静枫笑着向小女孩招手,看她走到自己身边,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酒窝,笑道:“是啊,我也觉得凉州城好,小家伙以后日子肯定不会差的。”
小姑娘感觉自己脸上的酒窝被碰了,一点也不退缩,还将脸往前送了送,眼中亮亮的,脸上还有些羞涩:“军师姐姐,好多人都喜欢我的酒窝,但是我只给你碰。”
“以后我要是能像军师姐姐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城静枫看着她眼中真诚的期待,忍不住也像她娘一样,薅了薅她的头,祝福道:“会的。”
卖菜大婶伸手摸了摸炕,惊喜道:“这么快就热起来了,军师你快来试试。”
城静枫也走到火炕边上,一伸手,就能感受到一股炽热。
随便在炕上摸一下,每一处的温度都差不多,很是均匀。
这炕确实做得不错,烟气都从烟道往外飘,屋内只有一丝很淡的烟味。
“这炕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要是说凉州有那点不好,就是冬天太冷,现在就不用担心了。军师你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不是您,我家外面那一亩地的粮食估计也收不回来,我们娘俩就要饿死了。”
城静枫心中触动,将这家中转一圈后,给工头指出几个改善点:
“别只按照我给的图纸修,这脑子要活一些,你看他们家这卧房旁边的矮屋就有灶台,完全可以把它和炕的烟道连通,这样烧水做饭的时候,房间里也能暖和起来,还有这个……”
工头原本还一直在纳闷,这军师为啥要来看看他们做的炕,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不放心,或者不信任他。
现在听到这一番意见,突然明白了军师的用心良苦,自己还是浅薄了啊。
城静枫把发现的可以改进和灵活运用的点都讲完之后,就发现工头拿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能把最便宜的一等炕修成这样,这工头人还是很不错的,她想起之前工头说的话,交代道:“教别人可以,和你一样老规矩。”
工头连忙点点头:“我一定管好,也尽快让大家都早点盘上火炕,这个冬天一定没有人会冻死了。”
那卖菜大婶也高兴道:“军师果然心善,您真是老天爷派过来帮我们的活神仙。”
城静枫不像担这个名号,解释道:“不是老天爷派的,是你们自己挣的,若不是你们之前热心帮忙找细作,也不会有火炕的事情。”
卖菜大婶更激动了,一把掏出随身携带的户籍信息:“这都是我们该做的,那匈奴居然敢藏在我们中间,还伪造官印,居然还敢刺杀您。”
伪造官印?
城静枫看向卖菜大婶的户籍信息,眼睛一扫就将那印章记在脑海中,很快和之前看过的匈奴户籍信息对比。
真的没有差别!
这是怎么回事?
她将这个疑问压下,笑着告辞。
卖菜大婶和小女孩一起送他们出来,走出门后,城静枫听见那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
“军师姐姐,我叫许青竹,军师姐姐不要忘了我呀。”
她回头看去,夕阳的光晕下,许青竹笑得眼睛弯弯的,脸上的酒窝更加明显了,小手在空中挥动着,看着就很有活力。
离开了卖菜大婶的家中,工头一路上都在思考着刚刚那一番话,对自己不清楚的地方不断的询问。
城静枫一一给解答之后,工头兴奋的带着好消息跑走了。
没两天的功夫,更多的人家如火如荼的盘上炕,还热火朝天地分享起自己的炕来。
“我跟你说,都不用多废柴草或者别的,白日里烧个火,那炕就暖和了。”
“是啊是啊,我家里灶也离睡觉的房间不远,也加了个新的烟道,别说做饭了,烧个水炕都热了。”
“我看今年冬天好过了,白日里做个饭就能让炕暖起来,晚上把炕烧热了,能暖和一个晚上呢,而且还没有烟。”
百姓们竞相讨论着关于火炕的事情,在有原本秋收的滤镜下,更是把城静枫夸到天上去了。
城静枫回去的路上,却一直忘不了那个印章。
陷入凉州城的匈奴户籍上的那个,好像就是真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回到军营中,就去找魏定了。
看到他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将军查清楚那些潜入凉州城的细作的假身份的事情了吗?”
却见魏定不似往日那样轻松,虽然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她就是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
魏定道:“此事我也没有头绪,他们过所等信息一应俱全,但是若全部都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有那么多的地方官都和匈奴勾结,这明显不太可能。”
“我已经派人去盯着印乐游了,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城静枫听到他这样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之前你一直说像,我还以为是仿照得相似,但今日我见了一真的,确实与匈奴那一份没有两样,却真无疑。”
魏定道:“此事牵连甚广,我已将事情始末整理完好,上奏给皇上。”
突然听见魏定提起皇上二字,城静枫突然想起来自己只剩下大概一个月口粮的贡米。
心里为自己好吃的米即将吃完落泪的同时,也暗暗道,天天吃得这样好,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本来就是他的臣子,出了问题就该他负责!
“对,上书给皇帝,让他来管管这些事。”
城静枫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到自己吃不了多长时间好吃的贡米,有点不开心。
不料一抬头,看见魏定还是和刚刚一样,脸上没有开心的神色,好像是和她一样也不太开心。
于是问道:“将军为何不开心,难不成担心匈奴打过来了?别担心,前面这么多年,没有我将军都将凉州城守得完完好好的,有了我当军师,自然更是不用愁。”
魏定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还是说道:“不是为了匈奴的事情发愁,有了军师造的连弩战车,若还不能赢,那我可不配坐这个位置。我是为了……”
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了。
城静枫感觉自己急死了,催促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可从来不怕什么。”
魏定思想斗争了几息,最终还是决定不瞒着这事情,于是沉重的说道:“之前那几名亲卫,怕是不好了。”
城静枫脸上带着疑惑:“怎么不好了?上次我问你,你不是说他们都在好好养伤吗?”
“他们怕是时日无多了。”
魏定这一句话,一下子砸在城静枫心里。
她连忙问道:“怎么会这么严重,我看伤口也不严重啊,好好治疗,好好休养不就又能生龙活虎了,不行我要去看看。”
魏定看她急匆匆地抓着帐边上的滑板就往外冲,连忙跟上。
城静枫之前通过那种独特的天空视角看凉州大营的时候,就见将其中的布局都摸了清楚,后来玩滑板,或者四处凑热闹的时候,也经过好几次医帐。
所以她现在都不带犹豫的,直接往那个方向滑过去。
一路上,周边的景色飞速后退。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石海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给她递面饼的画面。
浮现出他们保护她去外面个个城池那几天相处的画面,从百姓的包围圈中冲出来的狼狈,看见大家感激他们时挺直的腰杆。
最后定格在那些乱箭射来,大家重重把她保护在中间,即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阻拦射向她的箭。
她越滑越快,很快就到了医帐。
一进去,就见穿了军医衣裳的人抬头,说道:“军师是来看几名亲卫的吧,他们在那边那几个床。”
城静枫走过去,将帐帘撩起,就看见前些天还个顶个精神,站在她面前保护她的那几个高大威武的汉子,现在全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唇泛着青色,即使是睡着,脸上也带着痛苦的表情。
有个人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白布条,上面全被鲜血染红了。
她走进去,伸手摸了一下这人的额头,烫得吓人。
赶紧走到另一侧,摸另外一个人的额头,也是同样的烫手。
凑近了就能闻到不小的血腥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就两个人受了严重一点的伤,就算是那个时候,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血腥味了。
怎么修养了这么多天,还是这样的浓烈?
越治疗越严重?
城静枫感觉不对,找到血腥味最重的那人,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薄被。
映入眼帘的也是被厚厚的白布包裹起来的小腿,上面大片的血液,比刚刚那个手臂上的白布还要多,甚至还泛着一点乌黑。
看了看这两人的脸,回忆起当天他们的站位。
她根本不记得这两个人手上腿上还分别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她大步流星的走出帐外,到刚刚那个军医面前,带着点气恼地质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当时明明没有这么严重的!”
“还有那手上和腿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当时肯定没有这么严重的伤,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那军医声音低沉:“这手上和腿上的伤口,都是我派人剐去了他们原本伤口上的一块肉,看看这样还有没有一丝希望。”
城静枫愣住了,呢喃道:“剐去了他们原本伤口上的肉?”
看这一个个高烧不省人事,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那箭上有毒?”
军医也担忧的看了一眼里面,“不仅仅是毒,他们还在那箭簇上抹了‘金汁’”
并不仅仅是毒,居然还有别的!
城静枫想起呼延拓的性子,轻声问道:“这‘金汁’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