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不喜欢这么聪明的人,因为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她不喜欢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但是撇除在福尔摩斯面前没什么私隐不说,跟他聊天其实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他懂很多平常人不会知道的事情,令人学到一些奇奇怪怪又有趣的知识,可是在某些方面却又一窍不通,例如文学和哲学。
“那个用流言中伤你的竞争对手,你打算怎么应对?”福尔摩斯把话题扯回伊莎贝拉身上。
“没什么好应对的。”少女声音淡淡,听不出当中的情绪,“树大招风,人总是会眼红别人的成就,以后像他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要一个个的对付回去岂不是很花时间?那不如增进自己的实力,让他成为我的踏脚石。”
这些不是门面话,伊莎贝拉是真的这样想。
她大可以用同样的小把戏来回应富兰克的小把戏,但是她不屑于这么做。这倒不是她自视过高,而是她能从中得到什么?除了复仇的快感之外什么都没有,把别人踩下去并不会显得你更优越一些。
伊莎贝拉向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这明显是一笔不划算的投资,那她为什么要花时间去搞富兰克?除非对方真的触犯到她的底线。
福尔摩斯看着她,不作出评论,只道:“对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你过于成熟了点。”
“谁不想天真无邪?只是被环境所迫。”
“是吗?我宁愿带着真相死去也不要无知的活着。”男人轻描淡写的说。
伊莎贝拉停顿了一下:“那看来我们有不同的追求。”
但相同的是,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去试图说服对方,而是尊重彼此的想法。
伊莎贝拉是觉得像夏洛克·福尔摩斯这种过于聪明的人不会被她所动摇,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她的。
而出奇的是,福尔摩斯也有类似的感觉。
倒不是说他认为这个女孩比自己更聪明,然而她是那种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她的想法。
乔在吃饭的途中才知道原来福尔摩斯是一名谘询侦探,顿时来了劲,问他有没有一些刺激好玩的案件可以分享。
而对福尔摩斯来说,“刺激”的案件太多都跟命案有关,他一说到死人,华生立即在桌子下伸腿踢了他一脚。
——人家才十五岁呢!还有个二十岁的姑娘!不适合听这些吧?!
但是他也料不到乔的胆子如此大,听到血腥的部份时不仅不害怕,还露出兴奋的表情。
华生听乔说要让福尔摩斯继续讲,而伊莎贝拉也没有露出反感的情绪(她看起来心不在焉),不禁心想:美国的女孩子都这么大胆的吗?
要知道一般的英国女生一听到这种事,躲都躲不及。
听着福尔摩斯说起案子,这些情节都被日后的人改编成电影,伊莎贝拉这才有种这个年代的大人物就活生生的在她眼前的恍惚感。
遥不可及的历史在眼前发生,现在回想起来,她成为了历史上的第一夫人的设计师这事真的很不可思议。
她不仅见证了历史,还参与了历史,这让伊莎贝拉开始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有能力对这个时代作出影响——哪怕只有一点点。
——除了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之外,她是不是能够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她随即又暗自摇头,她最初给自己订立的目标——成为跟香奈儿等人齐名的设计师已经是一项十分艰难的目标了,才走出第一步呢,就在想这想那,而且就算就算说是更大的作为,其实最多就卖卖姨妈巾,开家超市做点生意……
“我要写一本侦探!”在晚餐结束时,乔大声宣布,把伊莎贝拉的思绪拉回去。
华生听见,又是喜又是忧,喜是乔对他们的工作感兴趣,忧是他恐怕他们已经把这个女孩带偏了。
饭后,伊莎贝拉在厨房里帮哈德森太太洗盘子——说是帮忙其实她也没干什么,因为哈德森太太不愿让她帮,只让她在旁边陪她聊聊天。
“亲爱的你能帮我拿点梳打粉吗?这里的油迹太难擦了,就在橱柜里。”
伊莎贝拉转身走向后面的橱柜。
正在跟乔聊她的的华生倏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恐慌之色,扑过去:“我来就好——”
但她已经打开了橱柜。
当伊莎贝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沉默了。
“……”
这是啥。
为什么会有人的器官被泡在不明的液体里,藏在橱柜之中??????
华生瞬间脸如死灰。
完了。
布朗特小姐肯定会以为他们的器官贩子或者杀人犯。就算不是贩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完了完了。
这刻华生只想冲福尔摩斯发火,他已经不只一次叫对方不要把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家里!
他甚至不敢去看伊莎贝拉的脸色,脑海中出现她尖叫逃跑的画面。
但是出乎意料地,她只是淡定的取出摆放在存放器官的玻璃罐旁边的那盒梳打粉,再关上橱柜的门,彷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伊莎贝拉起初的确有被吓到,但是想到那位侦探如此有实验精神,又好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才怪呢!!
谁会把活生生的器官放在家里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食人魔呢!
她见过尸体,也不是觉得器官恶心什么的,就是一般而言这种东西不会放在家里吧??
福尔摩斯看她面无表情的把梳打粉递给哈德森太太,却可以想象到她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伊莎贝拉走出厨房时,乔还问她:“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低血糖。”她对上乔关心的眼神,面不改色的回答。
说着就忍不住向华生投去一个“辛苦了”的眼神,因为这种事肯定不是他干的,是福尔摩斯。
华生不明所以:“???”
伊莎贝拉在沙发坐下喝口茶定定惊,对面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福尔摩斯似乎不打算解释,用探究的目光在打量她。
过了一阵子,他说:“你有烦恼。”
她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
福尔摩斯指的当然不是在柜子里发现了什么,刚刚吃饭的时候伊莎贝拉的心不在焉还是很明显的。
她一向不会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烦恼,正要说自己没事,可是看见夏洛克·福尔摩斯那双透彻的眼睛时,又想到眼前的是一位智者,他的意见说不定会有用。
伊莎贝拉想了一会,用华生和乔听不见的声量问:“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能预知未来,你会怎么做?”
福尔摩斯的脑袋运转少有地放慢了,他从来没有花过时间去思考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很明显,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他相信的只有科学。
“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先记住这一点。”他说,“在不影响历史走向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利用已知的资讯去创造一个对我有利的环境。”
“为什么不能影响历史?”
福尔摩斯瞧着她:“与其让事件以一种未知的方式发生,不如让它在自己的掌握范围里发生,便能够为未来做出万全的准备。”
好像有点道理。
“想不到你还是个命定论者。”伊莎贝拉以惊叹的口吻说,“虽然你不读哲学,不过你说的话还挺有哲理的。”
“我就当这个一个夸奖了。”福尔摩斯冲她笑了。
她们该回去了,伊莎贝拉拿过挂在墙上的外套,向三人道别:“谢谢你们招待,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哈德森太太,晚安。”
“晚安,布朗特小姐,马奇小姐。”福尔摩斯点头致意。
“如果你们还会回来伦敦,欢迎再次来这里作客。”华生说,房东太太附和他。
“如果我对有问题,可以给你写信吗?”乔用闪亮亮的眼神看他,华生高兴的答应了,有小粉丝的感觉实在让人飘飘然。
伊莎贝拉和乔回美国的那天,尼克来送行。
他们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分别,一如尼克去年在罗彻斯特车站送伊莎贝拉去刘易斯维尔那天。
乔明显是不舍得回去,因为伦敦实在太好玩了,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的侦探故事那么有趣,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生活是这么有趣的!
就算不说贝克街221b这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就说伊莎贝拉好了,也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着,每个人的生活都那么精彩,只有她的枯燥乏味!
……不对,伊莎贝拉好像也是个极端的例子,她就没有见过这么无畏的女生。
从英国来回需要两周,回到美国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伊莎贝拉在罗彻斯特下车,乔就继续往更远的康科德去。
那些关于希莱尔的真正身份的谣言在乔丹的帮助下已经被平息,除了最先的那两人以外,伊莎贝拉再没有失去更多的客户。
至于取消了订单的那两名买家,她也不打算主动联络她们去解释这件事,以挽回什么,反正这是她们的损失,不是她自己的。
在英国购买的面料也在伊莎贝拉抵美后的三天送了过来,这意味着她该开始工作了。
威尔逊夫人在半个月后有一场活动,她需要一套礼服,而这关乎到伊莎贝拉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所以她必须拿出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
若事情顺利,这一年之内说不定就可以开时装店了。
到动手之前,伊莎贝拉想了很多。这趟伦敦之旅给她的最大收获除了对英国的面料有多的了解后,就是福尔摩斯的那番话了。
这给了她一点启发。
他说得对,她可是一个知道未来走向的人,为何不利用她的知识,去创造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环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