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挡在面前的艾伦,伊莎贝拉的眼皮不断在跳。
——这小子存心给她找不快是吧?!
伊莎贝拉不怒反笑,笑得极灿烂:“好啊。”
然后搭上艾伦的手心。
少年总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可怕,随即又认为自己想多了,姐姐一向温柔,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最后都会原谅他。
盖茨比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牵走了伊莎贝拉,心情颇为复杂。
……怎么伊莎贝拉的弟弟好像不太喜欢他?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两姐弟走到舞池中央,跳起了华尔兹。
艾伦本还想劝劝伊莎贝拉,叫她别被盖茨比的皮相骗了,倏然脸色一僵。
“不好意思,太久没跳舞,生疏了。”伊莎贝拉毫无歉意地说。
接着又踩了一脚。
艾伦:“……”
一支舞下来,他不知被伊莎贝拉踩了多少脚,连皮鞋都变形了。
他再看不出伊莎贝拉在警告他,他就是傻子。
少年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在一曲结束后转身离开,想拦又不敢拦。
今天的艾伦依然想问天:我温柔善良的姐姐呢?!
因为穿的高跟鞋不太合脚,跳完一支舞后伊莎贝拉感到脚跟被磨得有点痛,拿了一杯鸡尾酒就想找个安静的位子坐下。
穿过人群的时候,却看见盖茨比在跟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交谈。
好像是……尤妮丝·格雷?
尤妮丝看这个军官生得俊朗,上前搭话,并暗示对方邀舞。但是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繁投向舞池,不知道在看什么。
当伊莎贝拉跟尤妮丝·格雷碰上,双方都愣了愣,明显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尤妮丝立即变脸。
伊莎贝拉身上的裙子她在杂志上见过,是希莱尔设计的,这个设计师近日在路易斯维尔很红,上流女士们都争着要找他定制礼服,他的发布会也只有上流社会的贵妇名媛被邀请,可偏偏伊莎贝拉靠关系占了一席位,尤妮丝不眼红就怪了。
伊莎贝拉笑容淡淡的说:“格雷小姐,怎么这么闲跑来路易斯维尔跨年?”
尤妮丝冷哼:“你不也是吗?”
“我有工作在身。”
尤妮丝注意到自从伊莎贝拉走过来,她旁边的军官的视线便一直黏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她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在黛西·费尔的舞会上跟伊莎贝拉跳舞的军官!
她跟这军官聊了那么久,频频暗示对方邀舞,对方却一直无动于衷,可是在那天他却主动上前请伊莎贝拉跳舞。
尤妮丝怎么看伊莎贝拉怎么可恨,故意在众人面前用尖锐的声音说:“你的裙子是希莱尔先生设计的吧?我听说他的礼服都不便宜,布朗特家并没有这个闲钱吧,难道传闻是真的?你被他包养了?”
“谁是希莱尔?!”
“什么希莱尔?”
想对伊莎贝拉道歉的艾伦找过来就听见尤妮丝的话,跟盖茨比异口同声说道。
伊莎贝拉:“……”
盖茨比不看时尚杂志,自然不知道希莱尔是谁。而伊莎贝拉也没有跟艾伦说过希莱尔的事情,他只知道她有个工作室。
尤妮丝见伊莎贝拉的弟弟和军官都面露错愕,心里产生了一丝在众人面前揭开她真面目的快感。
她得意的嘲讽道:“怎么,我说得对吗?还是你想解释一下你身上的裙子是怎样来的?”
“第一,希莱尔先生是我老板。”伊莎贝拉并没有预她所料般露出一点慌张,而是平静的说,“第二,我建议你把闲言闲语当真之前可以先动动脑子。”
艾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肯定站在自已姐姐那边,表情和声音都冷下来:“格雷小姐,你知道这是诽谤吗?”
盖茨比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尤妮丝。
尤妮丝见没人相信她,表情很难看,一怒之下举起酒杯就要泼向伊莎贝拉。
然而在泼出去之前,手腕先被人抓住,酒水溅出滴在地板上。
军官表情冷峻,手掌稍微用力就让尤妮丝脸色熬白。
他的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请注意你的行为,小姐。”
尤妮丝似乎被吓到了,挣脱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谢谢你。”伊莎贝拉对盖茨比说,然后转向欲言又止的艾伦,“以后再跟你解释,现在我想去休息,失陪了绅士们。”
艾伦想说我陪你去,但伸出的手又放下来,看向盖茨比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敌意,冲他点点头,接着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好吧,艾伦得承认他刚刚的举动有点帅气。
……
少女独自坐在花园里,远离喧哗,悠然自得地喝着酒——都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了,就允许她放松放松吧。
倏然,安静的花园里响起一阵脚步,皮鞋和军靴在走路时所发出的声音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你怎么也出来了?”
“透一透气。”盖茨比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高脚酒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忽然问,“我是指战争结束后。”
盖茨比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可能继续去游历吧。”
“我不是指这个。”伊莎贝拉直直的看着他,“我是问,你想在游历里——在你的人生里得到什么。”
盖茨比愕然的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来。
大概是因为喝多了,伊莎贝拉比平常更唠叨:“你看,这是一般人想达到的高度,坐拥荣华富贵,名利双收。”
她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前比了比,又用另一只手在更高的地方比划。
“但这是我想要的高度,see?”
“难道还有一种比花不完的金钱更美好的生活?”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衡量,人们都说金钱就是上帝,但我不相信上帝,我只相信自己。”她近乎固执地说。
盖茨比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本来想问问那个“希莱尔先生”的事情,现在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问的。伊莎贝拉·布朗特不是那种会依赖男人生存的人,他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
“啊。”伊莎贝拉徒然想起一件事,“你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快半夜了。”
“那我们回去吧,不然就要错过倒数了。”
伊莎贝拉刚站起来,便吃痛的“嘶”了一声:“这该死的鞋子。”
盖茨比注意到她红肿的脚跟,正想说可以背她回去,却又意识到不太妥当,改口道:“你可以扶住我。”
伊莎贝拉不推脱,挽着他伸出来的手臂,一起离开花园。
“其实——”走到一半,盖茨比停下来,不太自然地说,“费尔小姐刚刚向我……向我……”
“告白了?”伊莎贝拉诧异道,“那你还走出来干嘛?你该不会是——”
“嗯,我拒绝了她。”盖茨比平静道。
伊莎贝拉顿了顿:“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我马上就要被送上前线。”他说,“两天后前往法国。”
伊莎贝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你不后悔就好。”
其实盖茨比只说出了一部份的原因。
他不否认自己羡慕在豪宅里夜夜笙歌的上流人士,他想要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现在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绅士,在光鲜的外壳下空空如也,但是黛西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给了她一种错觉,一种安全感,以为他跟她一样出身高贵,以为他有能力照顾她。
也许是因为良心发现,也许是因为怕被拆穿,盖茨比自己也说不上,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用欺骗的手段去得到她,然后在她爱上他之后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远赴海外,而且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而奇怪的是,当他在伊莎贝拉身边,他并不需要刻意地去营造一个这样的气氛。
他现在的心情很放松,明明没有喝一滴酒却有种喝醉般的飘飘然,甚至有好几个时刻,他忘记了自己不堪的过去。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从不谈论金钱,从不谈论自己如何享乐,始终游离在浮华世界之外,也不在意自己和别人的出身,她的理想比这一切有更多的意义。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就好像没那么被美酒和鲜花迷住了。
盖茨比抿了抿唇,问道:“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也许吧。”伊莎贝拉回答得模糊两可,“或者在数年后,你会在纽约见到我。”
她一定会去纽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而已。
“……纽约?”
“我喜欢城市,真正的城市。我喜欢盛大的派对——不是那种含蓄的舞会,而是能让人释放情绪和内心压抑的疯狂派对。”她笑得眼睛弯弯,“想不到吧,我是个疯女人。”
“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军官低笑,从喉咙发出如红酒般醇厚的沉哑声响。
他注视着少女微红的侧脸,想着她应该醉了,便大胆起来:“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可以得到你的祝福吗?”
盖茨比其实只是想要一两句鼓励,料不到少女忽然踮脚,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一下。
蜻蜓点水。
与此同时,灿烂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散落的火花如流星坠下,世界为之一亮,点燃两人的眼眸。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在烟火在上空炸响的那刻,跟盖茨比的心跳重叠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到底他的心脏是因为被吓到而漏了一拍,还是别的原因。
“我给予你最真摰的祝福。”她低声说,“祝你好运,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