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旅费有限的关系,伊莎贝拉和玛丽只买了普通座的票,当尤妮丝看见她们上了普通座的车厢,发出一声嗤笑,带着自家的女仆转身就上了包厢,把玛丽气得牙痒痒的。
这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背痛腰又痛,于是在芝加哥火车站转车之前,她们在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一晚,睡个好觉之后再出发。
在九月的某日下午,终于抵达了路易斯维尔。
多亏了尼克从中搭桥引线,她们才得以在费尔家借住几天,费尔家还很好心的派了司机来火车站接她们。
当伊莎贝拉看见那辆深绿色的雪弗兰,才对尼克说他表妹家很有钱这句话有了初步的概念。
布朗特家也有一辆车(和一位兼职的司机),是布朗特老爷在1912年年初买的福特t型车,售价八百五十美金(当时技术工人的薪水大约是25美金一天),而同期跟福特竞争的车型售价通常为一千至三千美金。
所以福特t型车算是汽车市场上较低端的型号,也是美国中上阶层的标准配置。
而这辆雪佛兰售价两千多,反映出费尔家的底蕴是布朗特家拍马也追不及的。
这是玛丽第一次离开明尼苏达州,忍不住好奇的探头看车窗外的风景。
路易斯维尔是肯塔基州最大的城市,城市化的步伐远远超越她的故乡罗彻斯特,高层建筑和车辆随处可见,用红砖砌成的房屋带有这个时代的特色,街道被规划得很好,路是整整齐齐而且宽阔的,不像罗彻斯特都是石子路,颠簸得屁股都要麻了。
二十年前,这路上都还是马车,二十年后却已经销声匿迹,被汽车所取替。
旧时代与新时代的交接构成了独特而迷人的二十世纪——这就是一百年前。
伊莎贝拉至今还是会为自己所身处的时代而感到不可思议。
穿过市中心再驶个二十分钟到郊区,便是费尔宅邸的所在之处。
“好漂亮的房子。”玛丽低声惊呼。
从镂空雕花的大闸进去后,硕大的花园铺在眼前,因为是夏天,花开得正鲜艳,草坪上停了一辆崭新的白色跑车,跟不远处的大理石雕塑喷水池莫名有几分和谐,水池溅出的水滴在阳光下闪烁,然后没入翠绿的草坪之中,童话般的浪漫气氛衬托着整个费尔宅邸。
绕过那个喷水池便是主宅,以象牙白为主调,带着一股异国风情,常春藤攀墙而上,处处充满着生机,让人有种身处天堂的错觉。
这就是真正的豪宅,布朗特宅邸只能算是小别墅。
费尔家的管家在大门迎接她们。
就在女管家让她们把行李交给仆人送上房间的时候,伊莎贝拉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阵“扣扣扣”。
她抬头,看见楼梯上的白衣女孩高兴的向她招手:“你来啦。”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伊莎贝拉一下就从气质分辨出她的身分。
就如尼克所言,黛西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她的五官柔和又可爱,金色长发柔软地垂落。但比起她的长相,她的声音、她说话的方式更叫人留下深刻印象,轻柔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女孩子的天真烂漫,让人不禁听得全神贯注。
伊莎贝拉迎上去:“费尔小姐……”
黛西扶着把手用小碎步走下楼梯,来到她面前冲她眨眨那双宝石似眼睛:“叫我黛西,拜托。”
她真的很擅长拉近别人跟自己的距离,伊莎贝拉想。
“那你也叫我伊莎贝拉吧。”她说,“你的房子真漂亮。”
估计黛西也听过別人对费尔宅邸的许多夸赞,语气带点漫不经心:“它很可爱,不是吗?”
从这点的漫不经心,伊莎贝拉就知道这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以至于华丽的房屋对她而言已经不算什么,就像路边的花花草草一样平常。
她跟不少明星合作过,让她印象深刻的是某个明星异常的喜欢炫富,言语之间总是有此无意的透露自己有多富有,后来才知道那个明星原来是在贫民窟长大的。
虽然透过后天的包装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那份自卑却刻在骨子里,抹都抹不去。
两个女生边走边说,穿越长长的门廊。
“尼克托我向你问好,他说他非常想念你。”
“那他应该就亲自来向我问好。”黛西嘟嚷着,“可惜了,我有很多单身小姐想介绍给他认识呢。”
然后又冲她一笑:“不过要是早知道他身边有位这么漂亮的女生,我就不用如此费心啦。”
伊莎贝拉挑眉:“我们只是朋友。”
黛西盯着她的脸,似乎想找出一点端倪,尝试无果后也不气馁,用暧昧的语气道:“只有上帝知道。”
伊莎贝拉笑笑就带过,不在这个话题上面争论。
“怀特太太会带你们去房间,有什么需要跟她说就好了。”黛西招招手,示意怀特太太过来。
向黛西道谢后,伊莎贝拉和玛丽跟着女管家上二楼。
玛丽悄悄打量这房子的内部装潢并暗自惊叹的样子都被怀特太太看在眼内。
对玛丽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怀特太太心里是有些不屑的,觉得布朗特家连这种素质的女仆也聘请,多半是暴发户,说不定连一个象样的管家都没有。
不过既然能当上费尔家的管家,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着优良的素养,她完全没有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
到了其中一间客房后,怀特太太给伊莎贝拉展示一圈,就要带玛丽去佣人的房间。
伊莎贝拉拦住了她:“不用了,我们共享一个房间就好。”
女管家表情诧异,差点就把“主人和仆人睡同一个房间成何体统”说出口。
难怪是暴发户出身——怀特太太更看不起她们了。
伊莎贝拉始终是客人,当然以客人的要求为先,所以怀特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她走后,玛丽紧张兮兮的说:“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伊莎贝拉不解:“在芝加哥的时候不也是睡同一个房间么?”
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人家准备两个房间,而且住一起也更方便。
“可、可是当时有两张床啊……”
“这床很大,足够我们俩睡了。”伊莎贝拉顿了顿,“放心,我不抢被子的。”
玛丽:“……”
不、不是这个问题啊小姐!!!!!!!
……
结果玛丽还是说不过伊莎贝拉,就这样住下了,在伊莎贝拉问要不要去市中心逛逛时,更是完全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当然想去!
当黛西听她们想出去,就说:“外面那么热,有什么好走的啊?”
不过还是大方的把司机借给她。
伊莎贝拉没有推脱,毕竟现在没有优步,在郊区也很难打车。到了市区她就让司机先回去不用等她们,在晚餐之前会自行打车回去。
两人没什么目的地闲逛,见到喜欢的店就进去。
路边的杂货店、修车行、餐厅等并排在一起,形形色色的店面叫人眼花撩乱。广场上在举办市集,好些喧哗的人声传来,把她们吸引了过去。
这都是在罗彻斯特无法看见的,让玛丽觉得份外新奇,而伊莎贝拉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自然不像她那么兴奋,就当是散散步。
她没什么物欲,玛丽又不舍得花钱,结果逛到傍晚,除了路边的小吃外没花过一分钱。
她们开始累了,伊莎贝拉想着差不多该回去,否则可能会错过晚餐。
作为借宿的客人,晚上跟主人一起用餐是种礼貌,何况她还没有见到费尔夫妇,得亲自感谢他们才行。
兩人站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经过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过来:“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这里怎么走吗?”
伊莎贝拉看了一眼她手里字条上的地址,摇摇头:“抱歉,我们不是这里的居民。”
“这下可苦恼了,我的孙子还在等我回去啊。”
看来是患有老人痴呆,找不到回家的路,玛丽于心不忍,说:“我有点印象,我们先前好像经过了那里。”
伊莎贝拉想了想,道:“尚有些时间,我们带这位老太太去找一找吧,实在不行就去警察局。”
老太太面露感激:“你们人真好!”
两人靠着记忆往回走,沿途问了几个路人,顺利找到地址上的街道,只是所花的时间比想象中有点多,太阳快要完全消失了。
“到了!就是这里!”玛丽兴奋道,“老太太,你认得你的家在哪边吗?”
“我记得,就在那边!”
她所指的方向是一条了无人烟的小道,跟外面的大街像是两个世界。
伊莎贝拉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这时玛丽已经带着老太太往里面走了,她只好跟上去。
她们走进一条肮脏的昏暗巷子里,完全不像是民居,伊莎贝拉意识到不对劲想叫玛丽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把你的手袋交出来!”
一前一后两个大汉把她们堵死在巷子里,那老太太也趁机溜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们是一伙的。
那老太太在街上寻找目标,见伊莎贝拉带着仆人,肯定是有点钱的,两个女孩子看着手无搏鸡之力,又像是旅客,所以盯上了她。
果然——伊莎贝拉在心里叹气,越大的城市越多骗徒,这点倒是跟一百年后无异。
她不动声色的评估着双方的战力——兩人的身型都相当壮硕,其中一人腰上疑似有枪。长相和口音都不像本地人,很可能是从欧洲来的难民。
体型和力量远不及对方,好在她当兵的那会向其他女兵学过不少对付比自己高大的对手的技巧。
否则别说壮汉了,就原主这走路走久了就会累的体质,一个普通男子都能轻松制服她。
问题是,她带着玛丽,不可能把她丢在这里。
伊莎贝拉把吓坏了的玛丽拉到自己身边:“到我身后去。”
“小姐……?!”
“我会给你的,请不要伤害我们。”伊莎贝拉摆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他们放下戒心。
她踏前一步,把手袋递过去,但这也让对方把她的脸清清楚楚的收进眼中。
巷子里没有灯光,落日的余晖也被伸出来的屋檐挡去了大半,所以大汉刚才没有看清伊莎贝拉的脸,直到她走前,让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她的脸。
大汉立马起了色心:“这妞好漂亮。”
另一个较矮的大汉也用色迷迷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然后才看向玛丽:“这个小女仆长得也挺可爱的,虽然远不及这位小姐,但我这个人不挑,就不跟你抢了哈哈哈!”
玛丽从没遇过这种事情,这会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但相比害怕,更多的是内疚——因为她的热心让她和小姐被骗,害小姐遇上这种事情!
而小姐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想要保护她!
“白痴,别节外生枝!”原来那老太太就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这有什么所谓的?这么漂亮的姑娘可不常见。”
“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可、可以放我们走吗?”伊莎贝拉用哭腔说,在其他人眼中就无疑是个吓傻了的娇柔小姐。
“放心吧,我会收下的。”高大汉笑得猥琐,少女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反而令他更兴奋,向她步步迫近,“但你也别想走了。”
就在他伸手过来拿手袋的那刻,伊莎贝拉冷静得可怕,看准时机。
抓住他的手腕就要扭断,一个影子忽然从大汉的身后冒出来,用空的玻璃瓶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
“啪啦”一声脆响,玻璃碎片飞溅,高大汉流了一脑袋的鲜血,伊莎贝拉立马缩手,任由他直直的倒下去。
与此同时,矮大汉愣了一瞬间便反射性的从腰间摸出了枪!
“小心!”/“小心!”
伊莎贝拉跟那个影子不约而同的向对方扑过去。
伊莎贝拉反应比他快,力量却输了一截,反被对方扑倒。
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时间发生。
两人相撞并滚在一起、被枪声盖过的玛丽的尖叫声、子弹打在后面的墙壁上——
那人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在千钧一发之间调整倒地的姿态,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着地。
他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而被结实的双臂护得密密实实的少女毫发未伤地倒在他的胸膛上。
温热的怀抱让伊莎贝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醒。
她一睁眼,就撞入了一双湛蓝的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