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雪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她与花溪在河水里玩闹至傍晚才回家，家中没有像往常一样亮着灯等她。
她心中突感不安，警觉地推开门，就见被剥了妖丹暴毙惨死的父亲和母亲躺在地上，洛炎在一旁慢悠悠地擦着手中的鲜血。
在洛炎抬眼与她对视的一瞬，半雪顾不得内心的悲痛，拼尽全力迅速飞出洞府。洛炎化作虎身疯狂地追逐着半雪，一路追到河边，半雪化为蛟遁入水中。刚经一场大战又不习水性的洛炎选择罢休，半雪逃过一劫。
她在水里哭得凄怆悲恸，恨自己妖力低下不能为父母报仇，恨这世道不公。而后几百年，她和花溪一路躲藏，打听着洛炎的身份，终才得知剑齿虎妖一族。
如今洛炎被关在鬼王山的地牢里，宴会散后，墨澜牵着她走向地牢，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心里的恨意化成的怒火快要将身体撕碎。
“万妖门是怎么知道洛炎的？”半雪走在墨澜身后，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声音平稳。
墨澜放慢了脚步，“我向妖界悬赏，说洛炎曾得罪于你，若是活捉献上的，重赏。”
半雪哑然，随即凄苦一笑：“你是如何得知洛炎与我的纠葛？”
墨澜淡淡应道：“你那位好朋友在我的手里，我想要知道关于你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不会知道的？”
半雪咬紧嘴唇未答声，随着接近关押洛炎的牢房，她越发不能控制的愤恨情绪在心中翻腾着。
魔侍将洛炎和他的女儿放出万妖门的困妖笼，用锁骨绳紧紧地锁着他们。
洛炎瞧见是墨澜，心知活不过今夜，他曾多次听闻鬼王山折磨俘虏的残忍方式，不想身旁的女儿受太多苦痛死去，便出声说道：“虽不知何时得罪了魔君，魔君要向妖界悬赏捉我。也罢，既然是我技不如人，被抓也没有什么好怨，但我的女儿无辜，只求魔君能给她一个痛快。”
半雪立在墨澜的身后，听着洛炎充满哀求意味的话语，更觉讽刺。她愤怒地出声说道：“无辜？死在你手里那些妖，哪个不无辜？”
地牢光线太过黑暗，洛炎一时没有看到墨澜身后还站着人，听到声音后才仔细看去。
“你是......”他觉得十分眼熟，思量了半晌才记起，“你是那只小蛟妖？！”
死在他手中的妖魔的确不计其数，但蛟族委实过于稀少，他这四千年来也就一共见过三只蛟，两只已经死在他的手里，另一只是死去那两只的孩子，侥幸逃脱了。所以他印象深刻，见到半雪后能恍然想起。
“你倒是厉害，摇身一变成了鬼王山魔君的夫人？呵呵”洛炎自嘲一笑，难怪，这魔君指名要抓他，原来是为博美人欢心。洛炎的神色逐渐坦然，他知道，这只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千刀万剐、抽筋剥骨这些应该都备好等着他了。
半雪浑身的热血在沸腾，一呼一吸间充斥着杀气，“是啊，而你也有了今日，成为阶下囚。”
洛炎冷冷地看向半雪，“要杀要剐随你们。”他活了四千岁，想要杀他的一抓一大把，他从不放在心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强者才能活下去，不掠杀那些妖魔鬼怪，不取那些妖丹魔丹又怎能使自己快速变强大？
墨澜自进地牢后就一直没作声，只是静静地观看着半雪和洛炎。
半雪从手心化出五毒短剑，抬手朝洛炎刺去，墨澜一把弹开了她的剑。她踉跄了几步，愤然地望向墨澜：“你是什么意思？”
墨澜缓缓道：“就这么让他轻易死了，有点便宜他。你可以在地牢里任选刑具，如果觉得不够，还能想出其它方式折磨他们的话，我都能助你。”
洛炎听完心里咯噔一下，他侧目看向自己的女儿，满眼皆是遮掩不住的痛楚。他不想女儿受尽痛苦，又见半雪眼中的恨意，犹是再不可一世，终究还是拉下脸、放低姿态恳求道：“你的父母是我杀的，所有的恨和气都朝我一人撒。我知你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能不能求求你，不要折磨我的女儿。”
半雪看到捆跪在一旁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洛炎女儿，她想到了自己，于是出声说道：“我与你的恩怨，不会牵扯你的女儿。”
洛炎得话，心中落下几分。墨澜牵动了嘴角，一步步靠近半雪，“想想你父母死前的惨状，仅仅是杀了他，怎能解恨？如果没有他，你的父母就不会死，你就不必孤苦在世间挣扎长大。而他的女儿确能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安然活到了现在，凭什么？”言语倒像是为半雪打抱不平，但语气中带着浓烈诱惑之意，“半雪，一个都不要放过，仔细想想你的父母，你应该尽情的折磨他们。”
听着墨澜的话语，半雪的脑海里立即浮现自己的父母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情形，她的脸顿时扭曲了起来，眼神仿佛要撕碎面前的洛炎，忽地她感受到心间迸发出不寻常的灼热感，全身像被燃烧起来。她捂着胸口倒退，墨澜挡在她身后，按住了她的肩。
“不要后退，去杀了他们。”
愤怒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血液似是充到了半雪的脑袋里，她抬手扶住了头，这是怎么回事，她感觉自己无法出声，心中满含愤怒、怨毒、要活剥了他们之念。
墨澜从背后环着她，化出蚀皮链放进她的手中，“把蚀皮链放进他们的体中，然后一层一层慢慢地剥掉他们的皮。”
半雪握着蚀皮链僵硬地朝洛炎走去，洛炎的女儿惊吓到昏厥。洛炎在一旁苦苦哀求道：“蚀皮链就用在我的身上吧，不要折磨她。”
一步一步，在靠近洛炎的时候，半雪停了下来。
她放下蚀皮链，捡起地上的五毒短剑朝洛炎迅速刺去，洛炎惨叫一声后倒下。墨澜见状轻皱了眉头，半雪依然站在洛炎的尸体前，她一字一顿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诱我入魔？”
墨澜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半雪总能带给他惊喜。
“我只是想让你痛快，仅仅一刀，如何能解恨？”
“刚刚那一瞬，我差点要走火入魔，这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吗？”半雪转身对视上墨澜，质问道：“为什么？”
墨澜定定地看着她：“他让你痛苦，那你便百倍千倍奉还，入魔或者不入魔不过都是随了自己的痛快，何必在意？”
半雪步步走进，仰头直逼向墨澜：“我不会入魔，我与你不一样！”
墨澜闻言却轻笑一下，“有何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半雪楞着看向他，是啊，她与他，到底有何不一样？
须臾她听到墨澜开口吩咐一旁的魔侍：“把夫人送回漪澜殿。”
她就这样被魔侍送出了地牢，送回了漪澜殿。
地牢里的魔侍看着昏倒在一旁的洛炎女儿，出声请示道：“魔君，那这个......该如何处理？”
墨澜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丢到百鬼炼狱里。”
百鬼炼狱，进入者受百鬼噬食而死。
“属下领命！”
报了心中的大仇，半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伸出手看了看，这双手刚刚染满了洛炎的血。
她看着床顶的帷帐，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报仇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快感。回想起她刚刚同墨澜说过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她和墨澜不一样，许是当时差点走火入魔，脑子成浆糊才胡乱应一通的吧。
月夜微寒，夜深露重。
半雪睡得并不踏实，恍惚间她觉得有人撩起了帷帐，坐在她的床头。
那人的手似在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好舒服......
突然半雪被用力拽了一下，她吃痛地叫出声，顿时清醒，睡意全无。
论说她平生杀气最重的时候，除了刚刚面对洛炎，便是现在。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搞什么？”半雪怒瞪着墨澜，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墨澜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他淡然地说道：“明日你就回天宫。”
半雪气极反笑，“这件事你也可以明早让人来告诉我，不需要非得是现在说！”
墨澜又说道：“龙族的心头血可以开启女娲石。”
半雪一怔，她慢慢坐直，盯着墨澜的脸看了半晌。
墨澜的眼眸没有一丝波动，就这样迎着半雪视线。
“魔君能告诉我，柏麟的心对你到底有什么用？”
墨澜倒是表现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自是有我的用处。”
半雪沉默了片刻，复又问道：“既是有用处，为什么要用困灵索锁住我，还封住我大部分灵力，魔君拿着花溪要挟我，我自然不会跑。我与柏麟的实力相差有多大，我想魔君是清楚的，本就没有多少胜算，困住我，岂不是更难达成魔君想要的？”
二月的风凌厉，从窗边吹进，拂过帷帐竟让半雪微微发颤。
墨澜抚着半雪脸颊的手很暖，令她的脑袋空了一瞬，她有些惊讶这个魔头此刻居然是有温度的。
墨澜直直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听他说道：“困灵索于你未必是坏事，且锁着你，你反而更有机会拿到柏麟的心。”
许是气氛旖旎，半雪也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温顺，她低声问道：“魔君说的这些，我全部都不明白，请魔君明说！”
墨澜没有回答她的话，半雪了然这个魔头不愿告诉他，她只好说道：“我需要很长的时间，还请魔君可以善待花溪。”
墨澜垂眸，似是轻笑了一下，然后又重新看向半雪，手指也慢慢地在半雪的脸上摩挲着。
“拿到柏麟的心，回到鬼王山，我可以护你一世平安，舒坦地过着鬼王山夫人的生活。只要你听话，就像现在这样，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护她一世平安？舒坦的过着？舒坦......
“你在想什么？”
柏麟用手晃了晃半雪的眼前，自打她从天山回来后，便时常这样一边研着墨一边发呆，难道在天山出了什么事？
半雪被柏麟的声音拉回思绪，她赶紧摇摇头答道，“没想什么，大约是坐得太久了，竟有点走神，殿下恕罪。”
柏麟闻言倒是继续看回手中的书，只是没看几行，他便放下书，直看着半雪说道：“最近孤让锦瑟给你拿去的书，你有没有好好仔细地看？”
半雪以为柏麟要考核自己，立即紧张地双手交叉置于膝上，“殿下，半雪自是一直在看，只不过可能进度有些慢罢了，殿下恕罪。”
柏麟瞧出她的不安，稍微放软了语气说道：“读书是为了明事理，它的作用不在此刻，但定在你的日后。你一定要沉下心好好的学习这书中的道理，进学致和，明白吗？”
半雪有些奇怪于柏麟为何一直逼她看那些字凑在一起就无法看懂的经文，她深呼了一口气问出声：“殿下，对于此时的我，最要紧的便是这功法和修为的提升，那些书实在是有些......”
柏麟截道：“你若不明世间之正道，苍生之善理，终是你的功法再强，修为再高，修行都难再进一步。孤让你读书便是对你有所期盼，莫要浪费了自己的心性。”
见柏麟如此坚决，半雪也无话可说，只得点头答应，继续研墨。直到侍卫来报，清河神女在宫外请求拜见殿下。
月淡星稀，风压着树枝，吹过倒让人浑身发冷。
柏麟与清河坐在亭中，半雪为他们斟满酒杯后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清河看了她一眼，便问道：“你便是救了殿下的小仙子？”
半雪感觉自己若是当着柏麟的面点头，就好像有点居功自傲，她还在思考怎么回答就听到柏麟嗯了一声。
清河笑了一下，拿起桌上摆的梅花糕朝她递去，“既是救了殿下，那就是天宫的大恩人。我作为居于天宫之人，应当也要同你表示感谢。这梅花糕是我亲手做的，虽然简单，也是我的心意。”
半雪闻言紧忙摆摆手应道：“谢谢神女，我就不拿了。”
柏麟瞟了她一下，复又对神女说道：“她向来都是如此，不太好意思拿别人的东西吃。孤也被拒绝了好几次，搞得孤以为那些点心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要害她东西。”语气中竟带玩笑之意，清河听完捂着嘴笑了一会儿。
半雪倒是没见过柏麟如此放松的一面，又瞧见神女露出了笑容，她一时间竟朝着神女看呆了眼。
实在太美了，笑起来也好美！
清河放下梅花糕，伸出手拿起酒杯，手上戴的素纹梅英镯在月光的映衬更显唯美。
半雪完全愣愣地陷入了神女超凡的清丽之美中，久久不能回神。
柏麟扫了清河手腕一眼，面色微变。清河察觉到后，便轻轻地拉起衣袖覆盖，两人均未发一言。
良久之后，柏麟的酒杯已空，身旁的半雪仍无动于衷。他转头望去，差点白眼翻出。
他轻咳了一下，又唤道：“半雪，斟酒。”
半雪还是未动，清河疑惑地看去，却见对方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她虽是已经习惯了仙界众人对她的视线，但被这么直直地看着也是头一次。
清河的眼里含着笑意，不似以往的清冷，她出声说道：“殿下喊你了。”
半雪闻声才反应过来，慌乱地给柏麟倒酒。柏麟怕她再丢脸下去，便命她退下。
清河看着她退下的身影，又看着柏麟瞧去的眼神，低头笑了一下：“殿下一贯不理会仙子们的习性，倒对她是诸多用心。”
柏麟不自在地回了眼，喝了一口酒后，淡淡地说道：“她的心性难得，若是好好引导，日后仙界许能再多一个上神，这对苍生也是易事。”
哦？
“殿下果然心系苍生。”清河了然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