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今年是个好年份,好事就又来了。
十月初,康熙分封诸位皇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胤祚因功被封为郡王,七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为贝勒,再往下年纪还小,暂时不分封。
贝勒没有封号,郡王却是有的。大阿哥为直郡王、三阿哥为诚郡王、四阿哥为雍郡王、五阿哥为恒郡王、胤祚的封号则是一个“善”字。
善郡王?
胤祚坐在书房里,怎么瞧这个封号都觉得不顺眼。
三阿哥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怎么不好了?善者,吉也,表示友好和赞许,这意思不是很好么?”
总比他们的好,大哥的“直”,意为正直,也可以解释成一根筋,自然了,在三阿哥看来这个字很合大阿哥的气质,他不就是个一根筋吗?
他的封号是“诚”,诚实、真诚的意思,固然含义不错,但人若太过真诚,是不是就显得傻乎乎的?
老四的“雍”字倒是不错,意思是和谐、和睦,欢悦,雍容一词则表示文雅大方,从容不迫的样子,字倒是好字,但用在老四身上是不是就很讽刺了?老四就是个爆碳脾气,素日又爱板着脸,哪来的和睦欢悦?哪来的文雅大方?
相比之下,胤祚的“善”就很不错,这字寓意好,跟胤祚又合适。旁人封号为“善”可能会显得讽刺,但胤祚是大夫,又立下累累功勋,救了无数百姓,“善”之一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胤祚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太难听了啊,没什么文化底蕴的样子。”
“寓意好就成了,你管它好不好听,反正俸禄又不会少你的!”三阿哥听了这解释只是默默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回事,有时候矫情得跟女人似的,听说你还涂脂抹粉?”
胤祚:“不是涂脂抹粉,那叫护肤。”
三阿哥不太明白,手一摊问:“那有什么不一样?”
胤祚呵呵:“三哥你这么糙,难怪三嫂不爱搭理你。”
三阿哥:“”
三阿哥捂着心口,只觉得胤祚的话像一把把匕首,嗖嗖扎进他心里。心痛得都要流血了,他还要强装镇定:“谁说福晋不搭理爷?她倒想搭理爷,是爷懒得去看她那张脸,生了个孩子身形都没样了,哪比得上后院那些娇花似的格格招人稀罕?”
胤祚点头附和,心里却是呵呵一笑,你稀罕不稀罕福晋我不知道,但你稀罕你那大小子咱清楚得很。
大家都一个宫里住着,三阿哥宫里那点子事儿能瞒住谁啊?详细的情况胤祚是听黛玉说的,她和三福晋关系不差,常不常互相串门子,这些事就知道的多些。
几个月前,三福晋生产,诞下长子弘晴。这是三阿哥的嫡长子,也是第一个孩子,哪有不亲的?
爱的跟什么似的,后院也不去了,每天从外头回来就去正院瞧孩子。又是亲又是抱,喜欢的不得了。这会儿三福晋还是高兴的,虽然拼死拼活生下孩子,一句体贴话也没得到,但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孩子得他阿玛喜爱,三福晋也只有高兴的不是。
可惜三阿哥这人毛病忒多,心思糙也就罢了,他嘴还碎!今儿说孩子冷,明儿又嫌穿得多,今儿怕孩子太胖,明儿又嫌瘦了,今儿觉得孩子睡得多怕走了困,明儿又说睡得少孩子对身子不好屁事儿不懂还指手画脚,三福晋本来就不是多好的性子,有了儿子底气更足,当即就把三阿哥赶了出去,并且限制他去正院的权力。
三阿哥为了这事和三福晋吵吵许多回了,至少乾东五所的人都多少知道一点,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二人便是吵架也有分寸,倒不像是恼了的样子,众人便也只作不知罢了。
今儿胤祚拿这个来堵他,三阿哥只觉得臊得不行,仿佛屁股上长了钉子,扭过来扭过去,扭个没完。
他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你可选好了宅子?”
康熙的意思是,儿子都长大成人了,该成亲的成亲了,该封爵的封爵了,也该出宫各自生活了。
虽然胤祚觉得康熙其实是发愁底下的小皇子们一个个长大,阿哥所就要住不下了。皇子满六岁就要迁宫别居,找不出地方住咋整?祖宗规矩不能坏,那就只能把这几个年纪一大把的老阿哥撵出去了,空出来的地方足够住的。
出宫就出宫,胤祚他们还觉得宫里住得憋屈呢!都是拖家带口的,尤其是大阿哥,生了好几个孩子,哪个不得安置啊?宫里就这么点地方,根本摆布不开?胤祚宫里人倒是不多,只有他和黛玉两个正经主子罢了,但他有个实验室,占去一排好几个房间也就罢了,关键是人来来往往很不方便。
都说宫里好,其实住得紧紧巴巴,一点都不舒坦。出宫就出宫,能当家做主,还有大宅子住,想上街就上街,想睡懒觉就睡懒觉,这日子想想就美!
胤祚在地图上指了指:“选好了,就是这儿。”
三阿哥“呵”了一声:“你和老四商量好的吗,老四想要你旁边这个,你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呗?”
胤祚嘿嘿一笑:“那感情好,以后有四哥照应着,弟弟心里安稳。”
三阿哥看了他一眼,一拍桌子道:“这里有三个宅子,还剩下一个,我便选那个和你们凑个热闹吧。”
胤祚无所谓地点头。
选了宅子,三阿哥便自觉和胤祚更亲近了似的,叹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委屈你了,以你的功劳合该封个亲王才是。不知汗阿玛怎么想的,若是为了我们几个做兄长的倒是不必,谁不知道你的功绩,爵位在我们之上也是应该,我不知道大哥怎么想,反正我是绝没有意见的。”
胤祚不知道三阿哥竟是这么想的,康熙是会考虑儿子面子的人吗?
他道:“你多虑了,汗阿玛不是故意压我爵位,这里面有缘故的。”
三阿哥:“什么缘故?”
胤祚嘿嘿一笑:“我以前求了汗阿玛一件事——用功劳换的。”
“嘶!”三阿哥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一个亲王爵位?”
胤祚只笑不答。
三阿哥细细回想胤祚这几年的经历,试探道:“当初汗阿玛本是不许你学西医的,后来突然就允了,我还觉得奇怪呢,是你用功劳换的吧?”
胤祚呵呵一笑:“你倒是没猜错,不过那是用牛痘的功劳换的。”
也是,后来胤祚被封为贝子,以他当时的功劳算是低了,想来佟国维指使言官闹事是假,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三阿哥想了想,道:“莫非汗阿玛当初不愿意建军医学院?”
不对!
胤祚还没说话,三阿哥自己就驳回了自己的猜测,办军医学院的时候胤祚已经去过战场,充分展示了西医在战场上的优势,以汗阿玛的性子绝不会不乐意。
“那就是女医学院了。”三阿哥笃定道,“女医固然厉害,但于朝廷大事帮助不大,我一直都没想明白汗阿玛为什么会同意办这么一所学院,今儿仔细想想,汗阿玛仿佛从没把女医学院放在心上过,都是你和三妹在操持,想来你便是用功劳换了这个。”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女医学院是在你封了贝勒之后办的,所以影响你封亲王。怪不得你对女医那么上心,光《京城日报》就登了不知多少文章和广告,我那记者差不多要住到女医学院了,原来是要证明给汗阿玛瞧啊。”
看他已经差不多把自己说服了,胤祚:“”
胤祚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三阿哥想看不出来都不成,不由无语:“也不是这个缘故,那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女人吧?”
胤祚:“”
三阿哥:“不会吧,真是为了女人?你不是天天和六弟妹黏黏糊糊,旁的女人一个不招惹”
三阿哥话音一顿,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胤祚连忙打断:“不是!你都想的什么有的没的,我是为了出海的事求的汗阿玛。”
“哄我呢吧?”三阿哥怀疑道,“出海与你有什么好处,你何苦付出那么大代价?”
“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谎话已经说出口,胤祚便越说越利索,振振有词道,“你该知道海外物种很丰富吧。”
三阿哥点头,上回纳兰性德就带回来不少新鲜玩意儿,都交给五阿哥和工部实验去了,颇有几样好东西。
胤祚道:“我是做大夫的,海外那些物种一般人能吃能用,在我眼里却都是药材!你不知道,我以前跟着西洋先生学医,从他们那里知道,海外有一种植物叫金鸡纳树,可以提取一种药。”
三阿哥恍然:“金鸡纳霜!”
“正是这个,”胤祚点头笑道,“这可是治疟疾的良药,只是因为稀少,一直不得大用。这金鸡纳树只在海外才有,大清是没有的,若只靠着传教士偶尔带过来一些,大清百姓不知何时才能用上,所以我才一力促成出使之事,为的便是金鸡纳树,除此之外,海外的其他植株药物我也托他们带回来给我研究,说不定又发现什么好药呢。若是成了,大清百姓自然受益,我得封亲王也不是难事。”
胤祚这话说得有理,只是三阿哥总还觉得有些别扭。但仔细想了想,仿佛又没有别的解释。
总不能真是为了六弟妹吧?
且不说六弟从前是否认识六弟妹,只说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六弟这般上心,不惜放弃功劳爵位也要娶其为妻?六弟妹连潇湘居士都欣赏不了,怎么想都不可能。
三阿哥越想越觉得有理,不由点了点头,胤祚也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以后他再也不拿这个逗人玩了。搞事有风险,翻车要人命呀!
二人跳过这个话题,三阿哥压低声音八卦道:“八弟那边又闹呢,你知道吗?”
这个胤祚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三阿哥轻哼一声:“还不是八弟妹!”
胤祚张张嘴:“上回八弟不是发了大脾气吗,她还敢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生来就是个事儿精,哪就这么容易消停了?”三阿哥撇撇嘴,“她是不敢掺和外头的事了,但宫里不是来了个嬷嬷吗,管着宫里一应大小杂事,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杠上了,天天搁宫里斗法呢。八弟妹那脾气就跟个炮仗似的,无火还要响一响呢,况且那嬷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人针尖对麦芒,可不就折腾得鸡飞狗跳吗。”
三阿哥偷笑:“我瞧着八弟有点懵,恐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说八福晋不值当,到底是福晋,体面总要给的。但那嬷嬷也有道理,八弟妹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若放在平日这嬷嬷示个弱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如今管着宫里的事,正是要树立威严的时候,被福晋这么下面子,她以后还怎么管事?真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任凭八弟怎么八面玲珑,遇上这种事也得脱一层皮啊!”
胤祚:确实。
他和三阿哥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庆幸。
幸好幸好,他们的福晋不像八福晋一样。
但很快三阿哥就脸色一苦,他福晋确实不像八福晋一样胡搅蛮缠,但折腾起人来一点不差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随时回正院看他宝贝儿子啊,他都快得相思病了!
想到病,三阿哥顺口就问了出来:“相思病有救吗?”
胤祚:“?”
三阿哥:“没事,我还有事,这便回去了。”
胤祚起身送他,刚出了书房便迎面碰上朱莺,朱莺手里还捧着一叠纸,远远瞧见胤祚便行礼:“奴婢给爷请安,给这位爷请安。”
胤祚给她介绍:“这位是三爷。”
朱莺又福了福:“奴婢眼拙,还请三爷勿怪。”
“不必多礼,你没见过我,不认得也是有的,有什么好见怪的?拿着东西就别拘礼了,快起来吧!”三阿哥笑道,“这是给你们爷送东西来了?”
朱莺点头,笑着道:“福晋说这几日的画稿已经得了,叫奴婢送来给爷瞧瞧。”
三阿哥一听画就来了劲:“什么画稿?”
“不是潇湘居士的画!”胤祚笑道,“是我想编一本医书,想着福晋画技好,便请她帮忙画插图。”
“原来如此。”三阿哥失望地应了一声,登时对那叠画稿就不感兴趣了。
他对胤祚道:“你既有事要忙就不必送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胤祚哪能答应,坚持要送他出去,二人路过朱莺身边时,三阿哥下意识往画稿上扫了一眼,登时就愣住了:“六弟妹会素描?”
“是啊,”胤祚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素描画风写实,画医书的插图效果极好。福晋原学的是水墨,后来我又教她素描,到底是天赋好,画得比我好多了。”
“原来如此。”三阿哥并没有多想,还以为胤祚是婚后才教黛玉的。
不过才学了这么点时间就能画到这个地步,天赋确实很好,和潇湘居士比起来三阿哥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细看。
胤祚连忙道:“朱莺,你把东西放到书房就行,我先去送你们三爷,等会儿自会看的。”
朱莺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三阿哥“哎”了一声:“我还想瞧瞧呢。”
“行了三哥,回头再看吧!天已经不早了,你再不回去,三嫂又不叫你进门了。”胤祚一只胳膊搭着三阿哥的背,推着他往外走,三阿哥一听三福晋,登时顾不上旁的了,匆匆出了乾东五所。
只是等晚上睡觉前,想起白天在胤祚宫里的那惊鸿一瞥,三阿哥忍不住翻了个身,下意识把拇指放进嘴里慢慢啃。
——那画风怎么那么像潇湘居士呢?
可惜当时没看清,不知到底像到什么程度。
不是说六弟妹不喜欢潇湘居士吗,难道如今又喜欢了?
是了!六弟妹若是不画画也就罢了,只要爱画画的,谁能不喜欢潇湘居士呢?六弟和潇湘居士这么要好,请他教六弟妹画画又不是难事。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见潇湘居士一面,可惜六弟怎么都不肯松口,实在是太小气了。
深夜中,三阿哥深深一叹。
三福晋一巴掌拍到他大腿上:“大晚上的不睡觉,闹什么猫呢?!”
“睡睡睡,这就睡!”
三阿哥忙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意识就模糊了。彻底睡着前他模模糊糊想着,会不会六弟妹就是潇湘居士?只是还没等这个怀疑在脑子中留下痕迹,他就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啥也忘了。
胤祚和黛玉则忙着建府的事,内务府修建是内务府的事,但府邸是他们住的,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提出来,一次性建好了,也免得日后再折腾。
胤祚和黛玉忙着这个,一转眼就到了次月的中旬。
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就定在这个时候,大婚头一天,胤祚叫人送去贺礼,就只是照着规矩送的,与对迎春的亲昵完全不同。
送礼之人回来时还带回来一个匣子,为首之人为难道:“贾家那位二少爷找到奴才,一定要奴才把此物交给福晋,奴才回绝了几回,他就跟听不懂似的。奴才想着贾府人多眼杂,推推拉拉叫人瞧见了不好,就自作主张拿回来了,爷您看?”
小小的一个匣子,只有胤祚巴掌大,他拿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不知道里头装得什么。
他把匣子扔回给这人:“既然是给福晋的,给正院送去便是。”
“是!”
这人往正院去了,胤祚抱着书在窗前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把书一摔,气得在书房转圈圈:“贾宝玉!有病啊!我媳妇都是我媳妇了,竟然还敢惦记着!都要成亲了还送礼,送你妹啊送!当初我就应该——”
“应该什么?”门口想起婉转细弱的声音,胤祚的话戛然而止。
“没什么”他上前两步迎黛玉进来,干巴巴转移话题,“今儿风大,你怎么过来了?仔细着凉。”
“我穿着斗篷,还拿着手炉,哪就能着凉了?”黛玉抿唇一笑,“你叫人送了东西给我,我只怕里头有什么不好的玩意儿。我胆子小不敢打开,你帮我开吧。”
胤祚斜眼看她:“你还没看过?”
黛玉摇头。
胤祚:“真叫我打开?”
黛玉点头:“当真!你若不愿意,直接扔了也可。”
“那怎么行?到底是亲戚,”胤祚飞快扬了扬嘴角,又努力压下去,一本正经道,“那我可就开了啊?”
黛玉:“开吧。”
胤祚深吸一口气,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是一叠纸,再看纸上内容,竟都是诗!
胤祚:玛德,这局输了,他不会写诗啊。
黛玉拿这诗翻了几页,胤祚直勾勾地盯着她,都快忘了呼吸了,就听黛玉突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道:“文采倒是不错,可惜立意低了些,不过尔尔。”
胤祚高高提起的心稍稍回落:“你不喜欢?”
黛玉摇头:“我还是更喜欢纳兰侍卫的词,相较之下,宝玉便缺了真情实感,倒像是无病呻吟了。”
心又落回去了些,胤祚笑道:“他素日不是和这个丫鬟说笑,便是和那个姐妹玩闹,哪有那么多时间伤心感怀呢?”
瞧见了吧,贾宝玉所谓心意也不过如此罢了,廉价的很!
黛玉一本正经点头,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胤祚不知道的是,黛玉一走出他的视线就和宫女们笑成了一团。
十月十七,薛宝钗的嫁妆送到贾家,十里红妆热闹异常。
次日就是成婚的正日子,这天凌晨,黛玉却突然从噩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