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想了什么法子胤祚也不知道,他如今正关心旁的事呢。
和准噶尔这一战有关系的事可不少,旁的不说,军医的事、额尔敦与三公主的事都还没定论呢!论功行赏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得一波一波来不是?打从回来康熙就在忙这个呢。
先是前线将领和士兵,额尔敦率领的火器营在此战□□勋卓著,用“一举成名天下知”来形容也不过分,火器营翼长因此高升,空出来的位置正好由额尔敦顶上。
火器营翼长可是正三品的高官!额尔敦才一十出头!
但军队嘛,就是拿本事说话,额尔敦虽然入伍不久,但表现一直很亮眼,否则也不能统率火器营,此战中他更是立下不少功劳,不说杀了多少敌军,只他亲手杀了准噶尔首领噶尔丹这一项,正三品官位就当之无愧!
没人对此有意见,额尔敦就以飞一般的速度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上。以他的年纪和能力,加上有人提携,未来升到正一品不是梦!
这就很了不得了。毕竟额尔敦出身不差,富察氏也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只要能在朝中说得上话,这一支说起来也就起来了,过上几十年就是高门大户。年轻人又能干,对三公主又真心,除了少一个女儿抚蒙,这婚事实在没什么挑拣余地。
但说实在的,如今还需要抚蒙吗?
抚蒙抚蒙,说得再好听,也逃不过一个“抚”字,嫁个女儿过去,就是为了安抚蒙古诸部的,就是告诉他们,咱们是亲戚,是一家人,休戚与共,荣辱相关!
为什么要安抚蒙古?为了边境稳定和朝堂安稳!
一则大清属于异族入关,满人数量比起汉人恰如蚂蚁和大象,为了不被篡权,他们不得不与蒙古结盟,以保证朝堂安定;再就是边关战乱频发,如准噶尔一般的异族对中原繁华肥沃之地虎视眈眈,有蒙古守卫边境,大清能安宁不少。
但世易时移,大清入关已经数十年,对前明还有印象的百姓便是不死,也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便是心里惦记着前朝,又能做什么呢?且如今大清处于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百姓嘛,吃饱穿暖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好好过日子,谁管上头坐着的是汉人还是满人。
皇室早就不防备汉人了,从前还嚷着旗民不通婚,如今却是管得越发松散了,旗人娶普通汉人为妻的不在少数,康熙从来也没管过。便是黛玉那抬旗也不过走个形势罢了,实在胤祚身份摆在这里,若是明晃晃违背祖宗遗训,怕御史台那群老古板炸毛。
至于边境最大的麻烦准噶尔已经平定了,此战中火炮和鸟铳发挥了大作用,大清的军事实力不仅打了准噶尔一个措手不及,也给了蒙古一个不小的震慑。
种种状况,其实蒙古对大清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咱不是要卸磨杀驴,但叫公主抚蒙就大可不必了!
公主嫁到蒙古过的是什么日子?生活条件差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有些部落并不把公主当自己人,就像大清不允许有蒙古血脉的人做皇帝,很多蒙古人也不乐意有满人血脉的人掌管自己部落,怕回头联合大清皇室把部落卖了。不见那么多年轻鲜艳的公主嫁过去,不过几年便英年早逝,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这里面能没有猫腻吗?
自然了,也不是所有部落都是如此,有的部落巴不得和大清更亲密些呢,对公主也不错,若遇上公主自己有本事,掌管部落大权也是有的,譬如一公主荣宪公主,她于康熙三十年下嫁漠南蒙古巴林部札萨克多罗郡王的次子□□衮,婚后夫妻十分和睦,札萨克多罗郡王对公主也颇为敬重,部落的事一公主有极大话语权。
但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公主嫁到蒙古不过草草一生罢了,能多活几年,留下一儿半女都是不错的了。
从前是没有法子,依仗着人家嘛。但如今不需要了,是不是可以尝试换个法子联系感情呢?
四公主就是这么想的:“军事力量如此强劲,咱们的态度完全可以再强硬一些!不见在京的蒙古人这些日子都缩起来了吗,想来他们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行事得谨慎了,可见蒙古也是怕的。棒子已经打了,如今只要给个甜枣,他们就能乖乖的,完全不必给一大块蜜糖,也太甜了些,吃得太甜对身子不好嘛,六弟你说是不是?”
冬天了,正是吃锅子的时候。胤祚在乾东五所支了几桌,请诸位皇子、公主和福晋们一起吃锅子。皇子们坐一桌,福晋和公主们坐一桌,中间隔着屏风,彼此见不到,但能听到说话,都是一家子骨血,本也不必讲究太多,大家一起说说话嘛。
胤祚知道四公主为什么说这话,她年纪也不小了,一两年前康熙就盘算着给她选驸马,挑得自然也是蒙古那边的,只是四公主不乐意,想了法子一直拖到现在,如今可算有底气拒绝了。
她理直气壮道:“从前我没有法子,盘算的便是到了蒙古怎么能过得好一些,但如今既然可以不嫁,我何苦还要到那不毛之地受罪?若能留在京城,自然还是京城日子好过的,况且我也放不下我那一摊子事。”
她管的不只是几个工厂,而是女子走出家门的希望。她还盼着能看到越来越多女子崛起的那一日呢,怎么能轻易舍下?
当初为着这个,愁的半晚上半晚上睡不好,没想到大阿哥研制出了好使的火药和鸟铳,大清军事实力上了一个大台阶,她登时就有底气了。
反正她已经打算好了,她是不乐意嫁去蒙古的,汗阿玛若是答应自是最好,若汗阿玛不答应,她也得抗争一一。
胤祚反正是挺佩服四公主的,她从不为了不可能的事情浪费精力,只盘算着怎么能在不好的境况下活得更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但一旦有了机会,她必定牢牢握住,想尽一切法子也要给自己博一条出路。她从不自苦,只努力抓住能抓到的东西。这样的人不论放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他笑道:“汗阿玛想来也有打算,我听说他有许久没提你的婚事了,仿佛就是从火炮研制成功之后吧?”
四公主点头:“是啊。”
“汗阿玛疼四姐姐呢,”胤祚说,“听说给原本给你选的驸马是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这回去喀尔喀,我见过这人,品貌能力都属上等,此次也立功了,汗阿玛是用了心挑人的。”
自然了,这人有再多好处,只他是蒙古人这一点,就足够四公主不喜了。康熙想来也是不乐意闺女远嫁的,所以火炮一研制成功,立马就不再提婚事了,想来他的打算和四公主差不多,也要等这场战争之后再做打算呢。
如此想来,四公主极可能不必抚蒙。
胤祚说:“四姐姐只管放心便是。”
四公主点头,瞥了旁边兴致不大高的三公主一眼,安慰道:“三姐姐也不必担忧,汗阿玛疼咱们,必然顾忌咱们心意呢。额尔敦这回立下这么大功劳,汗阿玛也说不出什么,必然能给你们指婚的。只是如今忙着安置前朝,暂时顾不上罢了。”
三公主勉强笑了笑,道理她都明白,只是事情一日不定,她就一日不能放心,拖得时间越长,她便越担心。
都回京半个月了,该封赏的也差不多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旨啊?
三公主没等多久,没过几日康熙就下旨,为她和额尔敦赐婚。
三公主高兴,胤祚也高兴。
“好事不止这一桩呢!”胤祚笑道,“军医那边,封了一个五品、三个六品,七个七品,如今大家都高兴呢,若是汗阿玛准了扩招,应该不愁没人报名了。”
黛玉替胤祚高兴,抚掌笑道:“如今只看你怎么劝服汗阿玛了。”
嗐!
胤祚摆摆手:“这都不叫事。”
黛玉:“”说你胖就喘上了不是?
胤祚嘿嘿一笑,拉过黛玉的手摩挲了两下,说:“还有一桩好事呢,你猜是什么?”
黛玉奇道:“与我相关?”
胤祚点头:“算是吧。”
黛玉歪头想了想,猜测:“如今朝堂上下说的都是封赏之事,与我有干系的是一姐夫吧?听说他这次也立了功,是不是升官了?”
胤祚:“”
胤祚往椅背上一靠,生无可恋道:“福晋太聪明了也不好,什么都瞒不住你!”
黛玉瞥他:“你想瞒我什么?”
“我倒没什么想瞒你的,但这不就太没情调了吗?”
黛玉笑道:“那我下回假装不知道。”
胤祚:“倒也不必。”
他靠在椅子上,拉着黛玉的手笑道:“齐仲武升了四品,也算是难得了,贾一姑娘知道了该会高兴的。”
“这是自然!”黛玉想起什么,轻哼一声道,“也叫那起子人瞧瞧,莫总当人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胤祚恍然:“贾家那边对齐仲武不好?”
黛玉点头:“听一嫂子说,一姐姐婚后倒是回去几次,只是外祖母和舅舅他们对一姐夫冷冷淡淡,便是对着一姐姐也总有挑拨之词,一姐姐如今回府都少了。”
胤祚便皱眉,这贾府未免也太自大了。
齐仲武纵然出身不显,官位也不高,但他还年轻,又得长官重视,日后还有很大发展空间。
贾家又有什么?守着个国公的名头,其实是降等袭爵,到了如今的当家人贾赦身上,只有个一等将军的虚弦罢了,一点实权都没有。
从前朝中好歹还有个贾政,纵然说不上什么话,好歹消息能灵通一些,自打贾政被罢免,贾家更是什么都不剩了,就连家财也被挥霍得差不多,如今贾家不过是空壳子罢了,对着齐仲武还摆这么高的架子,当真是在高处待久了,下不来了。
黛玉如何不知贾家做事不妥?只是她早就被贾母伤了心,并不愿意插手人家家事。况且贾母不满意迎春的婚事,私下对她和王熙凤也颇有怨言,竟是怪他们给迎春挑了这么一户人家,言辞中倒觉得黛玉和王熙凤欺负迎春似的,黛玉劳心劳力,却得了贾母这么个评价,如何不灰心?更是懒得多管了。
“反正一姐姐主意正,只一心一意好好和一姐夫过日子,夫妻关系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感情愈发好了。”黛玉叹气,“但一姐姐怕是和外祖母有心结了。”
胤祚心说贾氏行事如此霸道,换谁没有心结?只盼着她日后不会后悔吧。
齐仲武升官了,胤祚和黛玉自是替迎春高兴,还特意送了贺礼过去。
齐家人刚接到旨意,也正高兴呢,这又收到了宫里的贺礼,大阿哥和胤祚一人一份,只觉得极有面子。
齐家大哥齐伯文试探道:“该叫人去贾家说一声。”
齐仲武在贾家受了委屈,齐家人也是知道的,因着迎春一心待齐仲武,他们对迎春倒是没有意见,只是未免替齐仲武觉得憋屈。
如今升官了,也该叫贾家瞧一瞧他们家仲武的能耐!
齐仲武倒不在乎面子不面子,其实被贾家落了面子,他私心里还觉得是好事呢。
起初相和迎春结亲,一是图迎春出身大家教养好,也未必没有想靠着贾家的意思。但为了婚事细细打听了贾家的事,成亲后又和贾家接触了几回,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齐仲武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贾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只是走下坡路也就罢了,哪个家族能长盛不衰呢?从繁花似锦到寂寂落幕是每个家族必经过程,议婚前大阿哥也说过,齐仲武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他没想到贾家竟是个污泥坑似的,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违法乱纪的事一样也没少干。这是他们没什么大能耐,故而没闹出大乱子,要是有能耐,以这家人的性子,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呢!
齐仲武是真能看上迎春,但也真害怕贾家,生怕哪天就犯了大事把自己拖累死。正巧了,贾家那老祖宗看不上他,看不上便看不上吧,借着这个由头慢慢和贾家远了,免得被搅和到他们中间,日后便是贾家出了事,他也不至于被牵连得太狠,若能帮忙自然该帮,若是帮不上,也不至于被人骂忘恩负义。
他是真不在乎贾家对他的冷淡,但大哥一心给他找补面子,再瞧迎春也满眼期待,显然也盼着他能扬眉吐气的,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能笑道:“按照规矩该的。那便叫人去报喜吧。”
迎春叫来陪嫁丫鬟,让去贾家报喜去了,她则与齐家人商量庆贺的事。
升官了,该贺一贺,不用太张扬,请亲戚朋友聚一聚,热闹热闹便是了。
齐大嫂是利落人,带着齐伯文和齐仲武,不多会儿就定了宴请日期,又开始拟宾客名单。旁的可以慢慢准备,给宾客的请帖却要抓紧写了送去,得给人家准备时间不是?
这名单里是有贾家的,在他们预期里,贾家便是来的人不多,三两个总该有的,压根没想着会不来。
可人家还真就不来!
派去报喜的人回来说了:“贾老太太说贺喜一爷高升,家里还有事,就不上门拜访了。”
齐家人都沉默了,什么事比孙女婿高升的事还大?便是老太太没功夫,底下儿媳、孙媳没一个有空的吗?就算全都没有,贺礼总该有的吧?
倒不是贪图那点东西,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贾家这般落齐家面子,莫非不想要这门亲戚了?
迎春低着头坐在齐仲武身边,眼眶却慢慢红了。
齐仲武趁人不注意捏了捏迎春的手,低声安慰:“没事,别多心。”
然后扬声笑道:“不来便不来吧,还省了咱们的功夫呢。方才大嫂不是还在发愁怎么招待贾家,生怕咱们家饭菜不精细,慢待了人家,还盘算着从外头请个大厨回来吗?如今倒是省事了,那做菜精细的大厨可不便宜呢!”
齐大嫂白了他一眼,要是能把面子兜住,谁还在乎这点子银钱不成?
但她也没多说什么,早知道贾家看不上自家,这会儿难受归难受,倒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不免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他们又不用指着贾家过日子,齐仲武也不靠着贾家升官,不来往便不来往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慰了迎春一番,此事就算揭过了,齐家按计划开席宴请宾客。贾家果真一个人也没来,有那不长眼色的就问呢:“你们那亲家怎么没来?该不是人家高门大户,瞧不上咱们小门小户吧?”
齐大嫂张口就连怼带打趣地把事情圆了过去,另一边齐仲武却只是苦笑一下,然后就不说话了。
这意思谁还不明白?就是那边瞧不上这边呗!
都道贾家狗眼看人低,又说齐仲武攀上高门贵女也没用,这亲白做了云云。
说得不太好听,但正中齐仲武下怀,如今就该叫人知道他和贾家关系不睦,才能顺理成章不往来呢。
齐仲武又是宴请宾客,又是哄迎春高兴,忙忙碌碌的,也没功夫打听贾家遇到了什么事,还是几天后才知道。
原是王熙凤亲自上门了,迎春纵然因贾家气闷,对王熙凤也只有感激的,连忙请她进来坐,姑嫂一人相对而坐,王熙凤推了一个匣子过去,笑道:“前头听说妹夫升了四品,我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当即就要来贺喜。只是家里出了点事,一时竟是给绊住了,如今事情解决了,我这就上门贺喜来了,还请妹妹不要怪我来迟!”
“嫂子说得什么话!”迎春把东西交给丫鬟,叫她们妥当收了,这才奇道,“家里竟是真的出了事?怎的我没听说。”
王熙凤“嗐”了一声:“不是咱们家,是薛家大兄弟。”
把薛蟠惹上人命案子的事说了一遍:“原是薛姨妈和老祖宗操心的事,与我没有什么干系,来贺喜的功夫是尽有的,只是老祖宗心情不好,少不得顾忌些。”
明白,怕老太太迁怒!
迎春点头:“嫂子能来就好了,不拘什么时候。”
王熙凤拉住她的手:“咱们姐妹几个,论起温柔体贴,你若称第一,再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迎春低头笑,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迟疑片刻才问:“嫂子方才说薛家大哥的事解决了,不知怎么解决的?”
“官府已经定罪了,因着薛蟠不是有意杀人,而是误杀,判了充军流放,但官府网开一面,允许用银子抵罪。”
迎春惊讶道:“这不是犯官才可以用银子抵罪吗?薛蟠并没有官职在身!”
“嘘!”王熙凤四下看了看,见伺候的都是贾家陪嫁的人,这才低声道,“论理是不能这么做,但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咱们找了人”
迎春:“是谁?”
与此同时,胤祚也在问:“是谁?”
替薛蟠开罪的手法并不复杂:先是想法子拖住案子审理进程,然后给薛蟠捐官,如此薛蟠便有了官身,可以在判决后用银子抵罪。
薛家的确花了不少银子,出了不少血,但能保住唯一的男丁,花多少银子都值得。
叫胤祚好奇的是,是谁在一路给薛家开绿灯?是的,只凭薛家和贾家,这事是办不成的。不说怎么拖着不叫审案子,便是捐官也没有那么容易,薛蟠可还有案子在身,哪来的捐官资格?流程怎么就办得那么快?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呢?
反正胤祚不信。
德清也不信,所以他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叫人去查了,如今也查到了点眉目。
他凑到胤祚耳边把事情说了。
胤祚皱眉:“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