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拥有鸣春,便是有了可以操纵大半个龙族、甚至与天抗衡的力量。况且敖子陵还在一旁盯着,倘若他与柳离轩能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
“呦呵。”
黑曜眯起眼睛,把琴师们的心思瞧的透透的,口中却只是冷笑:“说什么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这句话分明说的是你们人类自己……”
他忽然截口停住,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又低头去吻柳离轩的鞋子,随后露出一个谄笑:“当然不包括主人。”
鸾姝也注视着柳离轩的背影,内心愈发不安。
曾瑜觊觎手稿,便因手稿而死;贺贤曾栽赃柳离轩偷盗秘法,今日则为自证清白而自断一臂;高辛夷觊觎阁主之位,便死于师晏手下;师晏曾欺师灭祖,临死之前也是落得个众叛亲离……
这一环扣一环,一幕接一幕,看似好像都是他们自食其果,实际上却似乎另有人暗中操纵,为给长离报仇。所以真凶早就知道柳离轩的真实身份,修为极高,甚至也早知《琴学杂录》手稿被一分为二,由巴蜀王室保存。
他便是……
柳离轩也缓缓回身,将目光睥睨下来,一一扫过无弦阁弟子,最终停在了姜琰的身上。
姜琰恰好抬起头,对上柳离轩的目光,微微一笑。
黑曜顿觉不妙,忽的化蛇腾起扑向姜琰。那黑光闪过腥风已至,快的令人眼花缭乱。
不料只听“啪”的一声,响指清脆。
刹那之间,黑曜骤然定格,悬停在姜琰面前一动不动。只见他头大身小,身子竟还未曾完全变化,那獠牙中喷出的毒液水珠,也都静止在空中,不能落下。
不止黑曜,那躲在树林中的琴师、弟子、琴奴,未来的急逃窜的鸟兽,全都定格在姜琰响指打起的瞬间。
连同那微风、云海、八万神龙,还有那落到一半的枫叶、滚伏的草浪、素月潭荡起的水波,就连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住。
“想不到真的有人能完成幻天琴阵。”柳离轩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无弦阁真正的天才是你才对,姜琰。”
“师祖谬赞了。”
姜琰笑了起来,谦虚的摇头。
他拍了拍程秋水的肩头,示意他起身跟上,随后又上前一步,轻轻推开黑曜,整理衣衫对柳离轩躬身一礼。
“弟子不过是站在您的肩膀上,又迈了一步而已。若非有您留下来的手稿,弟子就是再冥思苦想一百年,也不可能创出如此天马行空、汪洋自肆的术式。”
幻天琴阵,乃是柳离轩在手稿中最后收录的术式。对施术者的修为与精神之力要求极高,需要同时操纵数百张长琴,才能发动幻象阵法。
琴阵一旦形成,施术者便成为术法范围内全知全能的神。可连接每个人的神志,哪怕是天上神明,只要入得琴阵中便要为施术者所控,宛若操控千万个木偶一般。
这本是柳离轩灵光一现的想法,未曾尝试施行,所以记录也颇为杂乱无章。那些施展方式、效果原本仅限于理论,不料姜琰却能将之变为现实,还对琴阵做出了改良。
他将施术者一分为二,令自己为主位,程秋水为辅位,二人相互信任配合无间,宛若一人。不仅保留了原来的威力,还分散了施术的压力与风险,不可不谓巧思妙想。
可惊叹之余,柳离轩更多的是不解。
“多久了?”他问。
“您若问弟子何时知道手稿在巴蜀,那是在百年之前。若问何时开始研究幻天琴阵,那是三年之前。弟子是想成为您将来推翻神界的助力,这才擅自翻阅了您的手稿。”
姜琰有问必答,言无不尽,事无巨细:“参详琴阵,秋水也有帮忙,若我们施为有谬误之处,还请师祖多多雅正。”
程秋水也跟着恭顺的一拜,却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好像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
木偶本该没有意志,他的主人牵扯丝线,他便做出相应的动作。可是程秋水的肩头却有些抖,心中似有犹豫。
柳离轩不禁摇头,长长叹息一声:“收手吧姜琰。幻天琴阵虽有至强神威,但也有极大的缺陷,你们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
“多谢师祖挂念。不过您不必担心,弟子正是有此考虑,所以才故意放出了几条漏网之鱼,不受琴阵的控制。”
姜琰不可置否的颔首,转头望向敖子陵所在的方向。
但见那边敖子陵正悠哉的喝着茶,感受到了姜琰的目光便扬起头来,报以温和的一笑。鸾姝也并未受到幻术的影响,只是双眉紧锁,忧心忡忡。
敖子陵开口了:“姜琰,我听说你出身齐国皇族,又是个百年一遇的修仙奇才,凡事一学就会,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只因为太过聪明,对凡尘失去兴趣,才决定入无弦阁修仙。可你怎么认出长离的?据我所知,三百年前你应当还没出生。”
姜琰颔首:“是啊,在下不过借着首席身份之便,了解了许多有关师祖的往事。是以虽然不曾见过师祖,却也能凭这些零碎的信息,在心中拼凑出师祖大致的脾气为人。我时常猜想,师祖近乎半神,又擅长幻术,有没有可能是骗过了天帝诈死,而暗中蛰伏在某处等待着复仇呢?
后来‘柳师弟’拜入无弦阁,短短五年便展现了过人的天资,而且总能指出《残卷》中的谬误。也是从那时起,我逐渐发觉,这位‘师弟’和师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哦?”敖子陵十分惊讶:“仅凭相似便可以确认了吗?”
“不然。”
姜琰又摇了摇头:“那时师祖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全无曾经的修为记忆,又只是一名普通弟子。我想师祖如此骄傲,就算是暗中蛰伏,又怎肯屈居于自己徒孙之下,还道只是巧合。直到师祖巫山之行引发素月潭共鸣,归来后修为一日千里,模样也长了几岁,我这才确信‘柳师弟’就是师祖本人。”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柳离轩,神色肃穆起来:“师祖自散修为、割裂元神,便是模仿的凤族涅槃之术吧?如此才会丧失记忆,变成幼儿模样,再随着修为增长而恢复原来模样。只可笑三音长老这些庸才,竟还以为您偷学秘籍,就连阿晏也没有认出自己的恩师来。”
敖子陵也望向柳离轩,颔首叹道:“你这一步的确高明。常言道‘藏木于林,人皆视而不见’。天帝和阿晏本想利用无弦阁,培养能破解鸣春封印的琴人,又怎会想的到你会藏身于此处呢?”
姜琰笑道:“是啊,我也是后来才想通这点。不过关于在下,龙神大人先前有一点说错了。”
敖子陵:“哦?”
姜琰纠正道:“在下并非对凡尘失去兴趣,而是对凡尘太过失望,觉得这浩浩三界,唯有师祖一人才值得姜琰钦佩。想当年师祖遗世而独立,以旷世之才开山立派,屠龙制琴大闹神界,我便是为了追随师祖的足迹,所以才拜入无弦阁门下。”
敖子陵指着姜琰,对柳离轩笑道:“看看,又骗了一个,这次可别再辜负人家才好。”
姜琰听出敖子陵话中有话,也笑:“龙神大人打算现身说法吗?不过在下既不想要鸣春,也不爱慕瑶姬殿下,没理由像您一样憎恶师祖,嫉妒师祖啊。”
敖子陵听罢大笑:“你确实聪明过人。那么那些仿制的玄武骨笛,也是你做的?”
“是。”姜琰微微一笑,大方的承认,言语间却带着几分挑衅:“我本以为师祖见到骨笛多少会恢复一些记忆,却不想自己猜错了,所以后来只好另寻他法了。”
可愤怒的不是敖子陵,而是鸾姝:“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些理由,害我家人惨死,害得两国之民流离失所,巴蜀三年兵荒马乱……你……你以为你是谁……”
姜琰略微有些吃惊,摇头道:“殿下,您这话就不对了。起贪念的是贵国四皇子,做交易的是戚枫,打仗的是三皇子,下命令的是高辛夷,杀人的是秋水,在下可什么都没做。”
鸾姝冷笑一声:“那么蜀国与齐国相隔万里,元宏从未出过国境,又如何与无弦阁联系?你作何解释?”
“这个?”
姜琰侧头想了想,又笑:“哦,我倒的确曾经安排过几个人,在巴蜀宣扬无弦阁的威名,透露近期有九大弟子会来访。可这是我身为首席的职责啊,也许四皇子有心记下了吧,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狡辩。”
鸾姝冷冷打断,“你知道高辛夷有反叛之心,于是借元宏和程秋水之口告诉他手稿在巴蜀。你让他自以为可以借机布下一盘大棋,实际上他所做一切都是被你牵着走。贺贤、曾瑜、师晏、程秋水,全是你的棋子,你还敢说没关系?”
姜琰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议,仿佛不明白鸾姝为何要将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可我只不过抛出一个饵,却无法控制哪条鱼要上钩啊。他们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都是自食其果。要是这样算来,您就更应该憎恨师晏与神界才对。”
姜琰挥手,将方才师晏的回忆注入鸾姝神识。鸾姝顿觉胸口闷痛,泪如雨下。
姜琰继续道:“若非当年师晏起了贪念,神界觊觎鸣春,师祖便不必遭受割裂元神之苦,无弦阁不会如此声名狼藉,手稿不会流落到古蜀,殿下也不会受牵连。所以今日种种,皆是师晏昔日结下的恶果,在下所作的不过是替师祖不平罢了。对于您家人的遭遇,我实在深感抱歉。可是您要知道,元宏早就动了杀心,即便他不找无弦阁,也会找到别人。”
鸾姝不住摇头,越听越觉荒唐可笑:“歪理,全是歪理。”
姜琰也不生气,问道:“这样说罢,您看百年来中原各国纷争不断,有哪个是出于正义,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