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紧紧追着那道影子,以他的武功,竟还是始终被前面的人落下一步,沈寒微蹙起了眉,看来那人武功极好,不能轻视。
那人从颜府高墙翻出后,便上了对面房子的屋顶,一路脚踏着琉璃瓦,在这清冷月光下晃动闪身,就这般引着沈寒走出好远,直来到一片树林,那人轻点着树尖继续行进,沈寒却再不想同他玩这种猫鼠游戏,猛然一用力,弓起脚向前弹出一大段距离,一下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前面的人吃痛,从树上落了下来。
一片银辉洒在二人身上,沈寒立时看清了来人,一袭赤红色衣衫,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眉间点着一朵朱红色的莲花,眼尾高挑,红唇如血,眼波流转间满含妩媚,好似略一挑眉就能将男人的魂勾了去。
“赤莲?”沈寒不由有些惊讶,眸色随即暗沉了下来。
玉魂楼死士虽多,楼主却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长流早些年因任务失败被楼主剜心而死,二弟子是九刈,而第三个弟子便是赤莲,也是玉魂楼唯一一个女杀手,她的轻功是全玉魂楼最好的。
赤莲勾起艳丽的唇笑了笑,眯起狐狸眼瞧着沈寒,俏皮道:“师兄,好久不见呀。”
沈寒冷着声音:“你来这做什么?”
赤莲踱步到他面前,敛起了笑,正色面对着沈寒,一字一顿认真道:“师父回来了。”
沈寒眸中惊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赤莲拧起秀眉,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不顾门规私自与摄政王交易,又未完成任务……这些,师父都知道了……”
赤莲满是担忧地瞧着沈寒,这两条单拎一个出来都足够在玉魂楼死好几回了。
沈寒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那日玉魂楼的杀手来刺杀颜清辞,他便猜到楼主该是知晓这一切了,而在那日他将那碗洒有毒药的汤药打翻时,就已料想到了后果。
“师父让我来带你回玉魂楼……师兄,快些将那颜清辞了结了,然后同我回去吧,待回去后你好好向师父认个错,师父最是看重你,万不会杀了你的。”赤莲语气满是焦急担忧,如丝媚眼都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沈寒冷笑了一声:“我若是不杀她,又能如何?”
赤莲惊了一下,实在没想到沈寒会说出这样的话,圆睁着眼直直瞧着沈寒,语气满是不相信:“他们……他们说的难不成是真的?!师兄你真的对那颜清辞动了凡心?!”
玉魂楼人人都传楼中最嗜血无情的杀手九刈爱上了他的刺杀对象,可赤莲一直不信,她最了解九刈,他那样的人,本就是没有心的,又何来动心一说。
“我喜欢她,我定要护她周全。”
沈寒一字一句沉声抛出这几个字,却一下下如尖刀刺入赤莲的心上。
赤莲眼中满是震惊,呆了好一会,才将这短短的一句话慢慢消化,心底里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从前玉魂楼人人相传时她不曾信过,现在就是他站在自己面前亲口说出,她也还是不信。
她与沈寒相识十四年,在她眼里他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没有喜怒,没有欲念,就好似草木一般,心里唯有复仇这一个执念,眼中也只是嗜血屠杀。
而现在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说他动了凡心,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还说要护她周全。
赤莲脑中一阵轰鸣,这让她如何相信!
“……真的?”赤莲直直盯着沈寒幽深的眸子,想从里面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但是没有,他的眸底是如过往十余年一样的深冷寒潭。
“我何时说过假话。”
是了,他本就话少的很,又何需费心思编些假话诓骗自己,而且他也没必要……在玉魂楼朝夕相处十四年,她不是不了解他一贯的作风,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这个她一直视为神魔般强大的人,竟也会有温软的一面。
她接受不了!
“难道你忘了大师兄是怎么死的吗?!还有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你……你……竟也要背叛玉魂楼吗?!”
各种情感一下在赤莲心中打翻,她几乎是哭着吼出了这些话,眉间的妖异红莲一下都失了色。
沈寒却一脸淡然,眸中是万年不变的冰川,寒声道:“天流没出息,护不住自己心爱之人,我与他,不同。”
赤莲心脏止不住狂跳,声音不由自主颤抖着:“你这是铁了心要与玉魂楼为敌?!”
沈寒敛下眼眸,顿了顿:“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想与他刀剑相向。”
“可玉魂楼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绝没有失败的任务,师父一定会杀了颜清辞的,你要如何护着她?!”
“我要回一趟玉魂楼,和楼主请辞,从此玉魂楼再无九刈。”
沈寒淡然着说出这话,赤莲却一下心下大乱,那双媚眼直盯着沈寒:“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要离开玉魂楼是要通过十八魂楼的……你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赤莲一下握住沈寒的手臂,一串串泪珠从眼角滑落,哽咽着:“师兄……我求你,别去闯十八魂楼,我求你了……”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死了都不会说一句求饶的话,现在她放下她所有的自尊孤傲求他,因为玉魂楼人人都明了,那十八魂楼是个怎样的地狱!
进玉魂楼难,离开玉魂楼更难!玉魂楼背靠的青朔断崖上有一高塔,足有十八层高,名曰十八魂楼,每一层都有无限的磨难险阻,惊险万分,唯有最后活着从这十八魂楼中出来的人,才能离开玉魂楼。
玉魂楼嗜血残杀、惨无人道,其中的死士更是毫无人性,偷袭下毒、同门相残之类的不齿之举简直数不胜数,其间自有好些人难以承受,不顾一切闯那十八魂楼,最后都化作森森白骨,无一幸免。相传,上任楼主便是中了现任楼主的计谋,被骗进了十八魂楼,便再也没有出来……
闯十八魂楼必是死路一条。
而要离开玉魂楼唯有去闯十八魂楼。
两人静默对立着,四下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该来的总是会来,沈寒不是没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平生第一次地,选择了逃避。
直到现在一切逼到了眼前,他才不得不直面所有的事情,原都是因他而起,那便该他亲手做个了结。
玉魂楼主不会放过颜清辞,那他唯有离开玉魂楼,永远守在颜清辞身边,护她一世周全。
爱上颜清辞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九刈了。
沈寒甩掉了赤莲的手,目光越发坚定,声音如浸了万年的寒冰:“那我便去会一会那十八魂楼。”
赤莲眼尾染上一抹血红,豆大的泪珠一下夺眶而出,边摇头边颤抖着声音:“你疯了!你疯了!!”
沈寒抬眸眺望着颜府的方向,嘴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她。”
赤莲定定瞧着他,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提到颜清辞时他眼中难掩的柔情如一根毒刺直扎入她的心脏,她爱他数年,也明里暗里多次表明过心意,可自己的一颗真心却被他翻来覆去地□□践踏,她本以为他是个无心之人,只懂得冷血屠杀,可她方才分明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中的情意!!原来他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她不是他心上的那个人罢了。
赤莲抬手拭去满脸泪痕,掩下狼狈,定了定神:“既然师兄之意已决,那便随我回玉魂楼吧。”
她绝不会让他去十八魂楼,那简直无异于送死!先回玉魂楼,到时再与师父商量对策。
“玉魂楼我会回去的,不过临行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话音刚落,沈寒便闪了闪身,几步消失在赤莲的视线里,留她一人怔在原地,只觉心都碎裂了开。
沈寒没有回府,而是来到了穆家墓前,跪立在那里。
唯有在这他才能冷静思考。
心中乱作一团,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无力,整个人颓了下去。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孱弱惨然,如一个被抽了魂的人:“爹,娘,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叫颜清辞,我万般珍爱她……可我好像害了她……”
“她是那般随性简单、恣意舒然,实在不该卷入这一切之中……我该怎么做,才能护好她?”
层层水汽漫上沈寒幽深的眸子,这是十四年来,他第一次落泪。
其实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了然,此去玉魂楼生死难料,唯有断了二人的情分,才是对颜清辞最好的选择。
他若是能有幸活着回来,便将真相大白,祈求她的原谅,然后终此一生护在她身边。
若是他死了……
沈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这里面装的是玉魂楼特制的一种丹药,全玉魂楼独这一颗,楼主给他保命用的,据说这丹药有奇效,在人将死奄奄一息时可保住最后的气息……
他要将这丹药交与颜清辞,以防万一之时,自己无法在她身边,这丹药或能救她性命。
心中不由一阵抽痛,这数月来的朝夕相处一幕幕浮出在眼前,从那日京郊大雪,他执行任务误救了她开始,便有了后来的一切。
“阿辞于我,是明阳,是悬月,是天光,更是神祇,是我丢盔弃甲不顾此生也要去爱的人。”
所以这一次,他不能再站在她身边,他要挡在她身前,直面前方万丈深渊。
默然良久,他的眸中又恢复了清明,最后的决定已在他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