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关系的。
因为梁森决定交给他的,是林煜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他那里得到的一件东西。
那个因为疑心而暴露,因为恐惧而袭击的,叫做费易的有着lian童倾向的嫌疑犯,在林煜想方设法的调查里,始终没有发现他造成过切实的伤害事件,所以无法以此论罪。偏偏林煜又心有不甘,因为他和邵文锡一致认为,光凭一个人的自制力,是很难在钢丝绳上保持长久的平衡的。
费易需要帮助,需要约束,但这两者的前提,是他必须要说出自己的秘密。
可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秘密坦诚相告,何况是这种万人唾弃的病症。
但是现在,梁森却拱手送出了他一直不愿意,不想引火烧身的一样东西。
虽然他“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有一台摄像机对准那个方向是出于“环境摄影”的爱好,现在提供一些觉得可疑的影像,是因为考虑到林煜告诉他费易跟踪威胁他的逻辑不能自洽,所以他“偶然”翻到这些图像的时候才有所联想,也整理了一份交给了林煜。
虽然是截取版,但除了截取之外,这些画面并没有进行其他的二次加工。但如果林煜在看完之后表示有必要,他仍然可以请梁森交出完整版来成为佐证。
他们都心知肚明,书店的位置,观察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完整版里能提供的,一定也会暴露梁森自己的秘密才对。
而这一点,也就是梁森提到的“相欠扯平”了。
不过邵文锡说:即便你要求他交出来,他八成也会以损毁的理由说原版不存在了,真当他能有那么好心吗?
林煜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梁森有着十成的好心,但对方这个举动他还是震惊了,这些时日林煜和邵文锡都无法打破的梁森和费易之间维持的微妙的平衡,似乎因为一个他看不到的理由,突如其来的迎刃而解。
林煜不明白,也有些不敢信,所以坐出租车下意识报出邵文锡的地址回家之后,也考虑着自己需要先行求证,才没有给邵文锡提前发信息说明这件事,而是自己一个人闷在工作室里,分析着那张储存卡上的信息。以至于太入神,太专注,连邵文锡的来电都差点儿忽略了。
——你准备要怎么做呢?林煜。
邵文锡平静地问他。
——应该要怎么做呢?
林煜也这样询问自己。
隔天一早,林煜打通了毛莉的电话,因为已经通知了今天是休息日,毛莉接起来时还有些迷糊,因为林煜通知休息之后是几乎不会主动去打扰自己的队员的。
“有什么事要忙吗?队长。”
“啊……是有些事情。”林煜在电话另一头问,“因为之前部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另一件急迫的案子上,我只交代了你去处理另一件事。你今天有重要的安排吗?本来不想吵你,可小何他手还没好全,让他开车我有点儿于心不忍啊。”
毛莉笑道:“行,反正我今天也是闲着,与其在家里听我妹妹的小孩子闹腾,我还更乐意出去给队长当司机呢。”
林煜理解又无奈地笑笑——做他们这一行的,工作比生活往往还要占更大的比重,有时候,反倒不太适应休息时间和家人的相处了。
……如果,如果邵文锡考虑之后,不再继续做这个顾问了。林煜忍不住开始想象,那时候他们相处起来,会不会也增加很多困扰呢?
尽管林煜嘴上说着很多情侣也都并非工作上的同事,会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里努力,可他们确认关系的这数个礼拜,细细想来,其实出门单纯去约会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的“约会”,往往都是在学校,在市局,在查案的路上。除了在家里一起看电影,甚至还没有像普通情侣一样,一起去过一次电影院呢。
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好像一旦空闲一些,就一下子开始增多了。
周一的时候林煜的脚踝已经没有一点儿不适,恢复的完全可以自己开车了,在市局忙碌到下午两点,林煜给自己定好的闹钟响了起来,于是和队员说了一声,他就和毛莉一道开车去了看守所。
因为提前预约好了时间,到了地方不需要等,签个字两人就进去见到了人。而相比上一次的见面,费易明显又变得消沉了很多。
总有那么一些抬杠的人会觉得监狱生活没什么不好,用作息规律,有吃有喝来抱怨为生活的奔波的烦闷。但那往往是因为外面的人无法想象困于方寸的痛苦,尽管自由说起来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可如果失去了,那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可贵了。
“几天不见了,费易。”
“应该是一周吧,林警官。”
“你在这里住的还适应吗?”
费易牵了牵嘴角的肌肉,却并没有露出尝试的笑容,只目光灰暗地说道:“这才刚刚一周而已,等到您这边提案进入下一个步骤,再到定罪入狱,那可能就是三个365天,150多个周期,甚至更久……而我已经感觉到,我开始失去对时间的认知了。”
林煜耸了耸肩膀说:“失去对日期流逝的认知是有可能的,但你不会失去对钟点的认知,应该。我希望你可以慢慢适应。”
费易用灰暗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他身后侧面的女警,声音很慢地好奇道:“今天,那位顾问没有过来这里吗?”
“他有些事情在忙,所以他委托我和我的同事过来了这里。”
费易问:“……是吗?我现在回想起来,你们当日似乎很默契的打了某种配合,这一次,他要委托你来同我说些什么呢?”
林煜抬手示意毛莉将文件递过来,然后将之压在手下,在费易被吸引的目光里温声道:“他委托我来向你说明,你不必一个人去煎熬你认为的,不可见光的秘密。”
费易的眉心微蹙又平,沉默地等待着林煜的继续,后者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推过去一张看上去就规模很小的医院门口的照片,用一种仿佛在林间追寻精灵的轻柔的声音说:“上次,和你谈话的邵顾问,除了是差点儿被你敲到头的受害者,也是一位相当专业的心理学家。是他,在和你沟通的过程里,意识到你存在着一定的轻生念头,怀疑,你可能有过轻生的行动。”
“……”
“你隐藏的很好。但既然他说出了这种可能,我就不得不忧心你的状态,所以我和我的同事,在你以前住过的老家,寻找了能找到的所有偏僻的医院,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故意没有留下姓名,所以过程相当繁琐,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凭借照片,找到了一位,记得你的消化科的大夫。”
林煜将那张纸质的病历备份放到了医院的照片之上,上面的手写字体还带着老医生特有的潦草,但林煜仔细询问过内容,所以很流畅地继续道:“医生说你是去洗胃的,匆匆忙忙,只身一个,瘦得皮包骨的样子。他说他没想到这年代还能见到这种类型的乞丐,以为你是因为饥饿难忍吃坏了肚子,可是你却说你是误服了数量较大的安眠药,因为要紧急洗胃,所以没来得及记录名字,而且确认脱离危险之后,你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他们也没有来得及问,你是从哪儿搞到那么多的安眠药片的。”
毛莉补充道:“这件事我查过了,是你的父亲因为早年工作伤了身体的缘故,曾经有一些睡眠障碍,可以从医生那里开到药,但他会尽量少用,后来,这些积攒起来的药从家里不见了,他的症状也缓解了,以为只是放忘了地方或者被家人当成过期扔了。但这应该就是你获取到药物的办法了吧?”
费易垂下了微红的眼睛默认,林煜打量着他的神色,将毛莉的客观描述又转回了沉浸的讲述。
“救你的医生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在你脱离危险之后,他回忆说,他曾经和你说过些话,虽然你几乎没有回应什么,但他还是想起了一些细节。”
“他说,他发现你营养不良,怀疑你可能年轻轻得了厌食症,他忍不住在你病床旁絮叨,说大小伙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然后你让他听不懂的回答,你本身就是一道不该存在的坎儿。”
“……”
林煜看到费易的喉结动了一下,默默地,又拿出了另外一张有几个年头的照片,覆盖到了病历的上面。
虽然费易是低着头的,但他并没有闭上眼睛,也许看不到林煜的神情,却可以看到林煜放在玻璃格挡的另一面的东西。
看清之后,费易仿佛忽然被什么吓了一跳,匆匆转过了头,哑声激动着说:“拿走……拿走!不要让我看到这个!”
“……他不再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子了。”
林煜犹豫了一下,明知道隔着玻璃,费易什么也碰不到,却还是伸手按住那张照片说:“你没有伤害到他,你帮助了他,而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费易,他平安长大了。”
“…………”
毛莉抿住下唇,在林煜真诚的告知里看向了蜷缩在椅子上逃避着的费易,如果不是亲自在这里,她似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同情一个这样的人,可是现在,此刻,她听着那人压抑而又绝望的哽咽,却忍不住开始同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