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沉寂的国王城堡像是给蚁窝倒了壶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城堡外围的五个钟塔陆续敲响,“隆隆”的钟声阴郁哀戚。
只有博伊德王族族人离世时城堡才会鸣钟,上一次这钟声响起还是奥塔国王去世。
“殿下……”斯温和西瑞妮推开公主寝殿的门时索菲亚正坐在床上,她被钟声惊醒,震惊与悲痛让她脸色刷白。
“谁?”索菲亚看着两个伺候她穿衣的侍女无助地问。
“是……是王子殿下。”西瑞妮说着也落下眼泪。
这是索菲亚最害怕听到的回答,
如果仅剩的两个亲人只能活一个,她绝对希望是哥哥。
她不顾腰后的束绳还没打结,脚上也没穿鞋袜,索菲亚跃下羽毛床冲出殿外,斯温和西瑞妮赶紧抱着公主没穿完的衣服追了上去。
长廊里的卫兵和侍从们向奔跑的公主行礼,抬头时公主已经不见了,她急着去看她的哥哥。
王子寝殿里只有一张布满鲜血的床榻,索菲亚来到床边,被刺碎的被子搅着血污堆在床尾,血迹满床甚至流到了地上。
索菲亚颤抖着后退,那几乎是一个人能流失的全部血液,她的哥哥当然会死,流了那么多血的人绝不可能还活着。
把守的卫兵给她指了路,王子的遗体被送去了城堡内的圣洛玛教堂。
侍女们气喘吁吁地赶到蓝厅时索菲亚已经离开了,一路上都有人在往国王大厅方向赶,但索菲亚与人流相背而行。
圣洛玛教堂在国王城堡建造之初就一同存在,是历代博伊德王族供奉神明的圣所。伊摩修士负责教堂一切事物,扎克亚斯和他的子女出生后都是由伊摩修士施行圣洗。
索菲亚来到圣洛玛教堂前,卫兵队将这里围了一圈,维格森亚尔曼正守在门口。索菲亚抬头瞥了他一眼,他也哭了诶,战无不胜的御前将军竟也双眼通红。
正常来说在修士为王族死者洗尸时是不允许有人打扰的,修女们会为死者诵经,这是非常庄严神圣的仪式。
但维格森亚尔曼伸手拦住索菲亚并不是因为怕她破坏仪式,只是怕她见到亲人的惨状无法承受。
“让开……我要去看我哥哥。”索菲亚冷冷地说,她的嘴唇在颤抖,泪珠挂在眼睫毛上不肯掉落。
看到两个侍女抱着公主的斗篷和鞋子跑来,维格森亚尔曼低头瞅了眼索菲亚被污泥弄脏的裙摆,斯温把鞋塞到西瑞妮怀里,赶紧为公主系上她腰后散着的束绳。
维格森亚尔曼的手臂没有放下,索菲亚试图推开他,但对方太强壮了,哪怕索菲亚使出全身力气也没法撼动他一条手臂。
“殿下……”斯温跪在地上乞求公主先穿上鞋,从月厅跑到蓝厅又跑来这里,公主的脚可遭罪了。
“我要见我哥哥,你们全都滚开!”索菲亚冲侍女和卫兵们怒斥道:“为什么你们没能保护好他?为什么你没能保护好他?”索菲亚仰视着维格森亚尔曼质问。
此时的索菲亚与平日的甜美可人全然不同,哥哥的死让她几乎崩溃,她捶打着维格森亚尔曼的臂铠企图冲破他的阻挡,但这做法只会伤害她自己。
维格森亚尔曼不愿再看她这样闹腾下去,那双娇嫩的玉手会被自己坚硬的金甲弄疼。维格森亚尔曼一把将索菲亚抱起,他单膝跪地将索菲亚放在腿上,把索菲亚蹬着的双腿控制地死死的。
“给她穿上鞋。”维格森亚尔曼命令,被这举动吓傻的两个侍女手忙脚乱地揭开公主的裙摆为她穿鞋,那脚丫除了泥土还划破了一些小口子,但现在也没法为她清洗。
索菲亚依旧没有安分,她捶打着维格森亚尔曼的胸甲和头盔想要挣脱他的束缚,维格森亚尔曼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说:“我知道你很疼……我知道……”
即是指捶打硬铠的疼,又是指痛失至亲的疼,索菲亚闭上双眼哭了起来,她不再挣扎放松了身体。
“我只是想去看他。”索菲亚喃喃地哭着说。
斯温和西瑞妮也哭了起来,但她们不敢发出声音。
冷静下来的索菲亚等西瑞妮为她披上了银白色的斗篷,她的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来不及梳理。
“安东尼死了。”索菲亚突然嘀咕了句,这让维格森亚尔曼和侍女们不知所措。
他们是如此紧密相连的一对兄妹,安东尼身染重病那些年索菲亚就终日害怕某一天他会死,失去哥哥的恐惧伴随她成长。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哥哥的病可算好了,她却还是失去了他。
十多分钟后洗尸结束,满头白发的伊摩修士打开门冲维格森亚尔曼点头示意可以放亲属进去瞻仰遗容。
“殿下,你害怕的话我陪你进去。”维格森亚尔曼说,索菲亚毕竟还只是个不足十四岁的小女孩。
“那是我哥哥,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索菲亚冷漠地说,她已经停止哭泣。
索菲亚步伐沉重地走进教堂,跟在伊摩修士身后平静地穿越了万烛长廊,那是她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尽头是她不愿分离却已永别的亲人。
安东尼的尸体停放在一米多高的巨大实心铁台上,已被清洗过全身的他穿上了白色圣袍,他身上盖着绣了雄狮踏日月举剑矛的金色毯子,那是博伊德王族的家徽。
伊摩修士冲修女们摆摆手:“去休息会儿吧,我们还有很长的一夜。”
修女们安静地离开了。索菲亚来到圣台边,由于事情还没发生多久所以安东尼的肤色与平时无异,他闭着眼睛更像是在安睡而不是已经死去。
索菲亚抬起颤抖的手掀开了金色毯子要去解安东尼的领绳,伊摩修士用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按住了她。
“你最好还是别去看了,我处理殿下的伤处用了很长时间,对他做下如此残忍之事的人是非常可恨的,主会惩罚他们。”伊摩修士的善意警告没有打消索菲亚的决心。
“我想要看……我想要看我哥哥受过什么样的苦难,我不需要主来惩罚,我会惩罚他们。”索菲亚目光冷冽咬着牙说。
伊斯顿肯登说得对,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是年轻的雌狮,她看起来天真美好,但当有人侵犯她的领地伤害她的亲人,她会露出利爪和獠牙。
安东尼的胸腹尽是红色的裂口,那短剑不算窄,它们刺烂了安东尼的五脏六腑。
“一、二、三……”索菲亚摸着每一处伤口计数。
“殿下……”伊摩修士看不下去了,数清亲人身上的伤处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碎的事,他不确定年幼的公主能承受得住。
“八、九、十……”索菲亚没有停止,她眼中含泪但她忍耐着不让那泪水落下:“二十五、二十六……”
一共四十六处伤口,安东尼可能在第十下时就已经断气,可那些人并没停下。
索菲亚将安东尼的领绳系好,金毯子盖好,她抚着安东尼的脸颊,他的身体已然冰凉。
索菲亚亲吻了安东尼的额头,她的泪水坠落到安东尼的发丝中,她决绝转身离开了圣堂,来到门口时菲利斯肯登和奈因已经在等着。
“索菲亚……我很遗憾。”菲利斯上前一脸难过。
索菲亚站定在维格森亚尔曼身前,她依然在颤抖,维格森亚尔曼的目光不忍从她身上移开。
“抓住凶手了吗?”
“嗯,一共三个人,都是民兵。”
“问清动机了吗?”
“他们说曾向殿下请求过多次,他们的妻儿或母亲感染恶疾,需要他们回家照顾,他们听说今天陛下同意将民兵放行回家,但殿下建议继续训练,阻止了陛下的仁慈。”
“不!这不是真的!是安东尼和我提议放民兵回家,我就在场,我们共同提出这个申请,但被你父亲和我哥哥否定了。”菲利斯急忙解释。
“他们傍晚时接到家信,患病卧床的妻子、儿子、母亲突然死了,民兵营地里充斥着王子冷酷残忍的传闻。他们趁夜深人静时攀过城墙溜进了城堡。”维格森亚尔曼继续说完。
“这一切都是谎言,索菲亚,有人散布谎言,安东尼根本没有那么做。”菲利斯难以置信地说:“谁会这样迫害他?他是个好王子,将来也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他一直关心那些民兵,这真是令人发指的行为。”
索菲亚目光闪过一缕寒意,她望着远处亮着火光的钟塔说:“谁会仇视未来的国王?当然是觊觎王位的人……”
“你是说……不,索菲亚,他没有那种胆量,我了解他。”菲利斯的表情十分尴尬:“不可能是他,他或许狠毒但也不至此。”
“菲利斯!他是你哥哥,你会维护他是人之常情,但拜索无王储,唯一的获利者就是我未来的丈夫。”索菲亚来到菲利斯和维格森亚尔曼之间放低了声音:“这只是猜测,仅你我三人之间的猜测,不需要声张,亚尔曼将军,查!查清楚是谁散布的谣言。”
维格森亚尔曼接到命令便带人离开了。
“菲利斯,你爱你的哥哥吗?如果你哥哥死了,你会像我这样为他哭泣吗?”索菲亚问,菲利斯惶恐地点头,索菲亚握住了他的手说:“说真话菲利斯,你……爱你的哥哥吗?”
菲利斯畏惧地扫了下四周摇摇头:“我怕他,从我出生那一刻就开始怕他,我一直生活在父亲和他的阴影下,他们尝试杀了我……无数次。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凯克鹦鹉‘彩虹’吗?那一次伊斯顿就想把我从高塔上扔下去。”
“如果真是他害死了安东尼,你会愿意帮助我吗?”索菲亚又问,而这正中菲利斯下怀,他盯着索菲亚点头说:“我不想让他再回高岩了,我需要让他远离我的母亲。”
“很好,我也不想让他留在拜索。”
“那他去哪儿?”
索菲亚没有回答。
“你了解他,你告诉我我该怎么从他口中获得真相。”索菲亚问,菲利斯吸了吸鼻子说:“我哥哥讨厌别人和他作对,他戒备心很强,即使对我也一样,我们不可能套出他的话来。如果真是他……接下来,他需要赢得这场战争,只有赢了战争他才有理由娶你,拜索的人民才会把他奉为英雄。”
“然后呢?”
“然后他会除掉你的父亲,你会成为女王,表面上的女王,他会操控你、干涉你,逼你为他生下儿子,高岩石兵会涌进拜索王城,他会从你手中夺下这座王国。”菲利斯竟将他与哥哥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索菲亚略感惊诧,这计划如此完整,如此渗人,一想到伊斯顿肯登那张嚣张傲慢的脸,索菲亚相信菲利斯推测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该怎么办?”
“同意婚事,你需要他召来更多高岩石兵和战象为拜索打赢这场仗,然后……实行你的策略,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回高岩,我不在乎你会对他做出什么。”菲利斯握紧索菲亚的双手说:“你爱你哥哥,我爱我母亲,我们需要为心爱之人变得坚强起来,我曾经非常胆小,我需要你……给我反抗的勇气。”
“我也需要你菲利斯,我无法独自面对他,他是禽兽。”索菲亚一想到与伊斯顿共处一室都会背脊发凉,她不知道她眼前之人是比伊斯顿肯登还要凶险的禽兽。
“好,我会陪着你,我们相识不久,但我们都是饱受伊斯顿威慑之人,他折磨过我,我绝不希望他也那样对你。”菲利斯红着眼睛发誓:“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小公主了,你是博伊德王族的雌狮,记住这点……乱石无法压住狮子,只配铺成你登上王位的脚下之路。”
索菲亚点点头与菲利斯达成了共识,她怎么可能看出菲利斯嘴角的笑意是阴谋得逞而不是善意激励呢?菲利斯肯登是那样一个精于伪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