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明回去之后,药效上头的易初阳渐渐犯起了困意,倒头就睡着了。
两年前的六中,
谢青旂站在一班的讲台上,对着一众即将高考的学生侃侃而谈。
那时候的谢青旂还是一个医科大学生,穿着一件干净清爽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
那一股子的从容优雅的气质包裹全身,仿佛那就是属于他谢青旂的,与生俱来谁也抢不走的。
易初阳忘不掉,忘不掉那个刚一鞠躬就能赢得在场所有掌声的人,忘不掉那个人从人群中朝他走来的闲暇午后。
那个
温暖而舒服的午后。
易初阳刚打完篮球,找了个靠树的阴凉草垛,直接躺下休息,准备眯上一小会儿。
他记得,那个声音很好听。
“你好。”
“唔”
被叫醒的易初阳,有所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他伸出一只手抵在额头上,半睁开眼,透过手指缝去看他。
谢青旂看他醒了,笑着坐到了他的旁边,不过他那一身正式着装,还真不适合坐在草坪,应该更适合坐在有一推老顽童的办公室里。
“打扰到你了吗?”
“嗯。”易初阳又闭上了眼。
谢青旂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后浅笑道:“还真不客气。”
易初阳没说话。
谢青旂说:“我看你很眼熟。”
“高三一班的。”易初阳突然坐了起来,左右扭动了一下脖子,“上午你在我们班做演讲来着。”
“哦,怪不得。”谢青旂笑了笑,“你好,我叫谢青旂。”
“谢青旂?名字倒是挺清奇的。”
“古代一种旗帜的意思。”
“嗯。”易初阳象征性地点点头,“易初阳。”
“我刚刚看你打篮球,还挺厉害的。”
“就凑合吧。”
易初阳的回答不咸不淡,似乎是对他并不怎么感冒。
谢青旂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水,递给了他,“喝水吗?”
易初阳笑了一下,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接过来喝了两口。
午后的暖风,温暖舒适,轻轻划过草垛时,总是常常发出沙响声。
宽松的t恤里进了凉风,带走了身上粘腻的汗珠。易初阳扬起头来,随性地抓了把半湿的头发。随后晃了晃手中的水瓶,笑了一下,“谢了。”
易初阳起身,走得倒是潇洒,却不曾想那个在他背后的谢青旂,正盯着他的后背展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后来,他们再见面就是在网吧了。
那天,易初阳在网吧和别人起了争执,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了,被谢青旂及时给拦了下来。
他们去了网吧楼顶上的天台吹风。
站在他旁边,才刚成年的易初阳就已经比他高了。
谢青旂不禁腹诽,这年头的小孩都吃得那么好的吗?
谢青旂递给他一罐汽水,“我都不知道,一班还会打架呢?”
易初阳随手就接了,“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你班主任知道吗?”谢青旂只是询问,言语间并没有苛责的意味。
“知道了又怎么样?他管不着我。”易初阳开了汽水,喝了一小口,“有本事,就开了我。”
“那么洒脱?”谢青旂盯着他的唇,湿润间还有一些红润,“但你一直待在这儿打架也不是事儿啊,不想想以后吗?”
“以后?”易初阳冷笑一声,“当医生吗?”
谢青旂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啊”易初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非常诚恳地道歉道:“对不起啊,没有要冒犯你和医学这个领域的意思,只是我家里人一直逼着我学医,我不想,所以有些烦躁而已。”
“逼你?为什么?”
说到这儿,易初阳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还不得好好感谢我那位‘体弱多病’的好姐姐,他们生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好她而已。”
这人还真是对谁都不设防,问一嘴,就全说出来了。
谢青旂沉默了一会儿,“照顾她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得当医生。”
“嗯?什么意思?”
谢青旂笑了一下,“意思就是,别被他人的意愿束缚住了自己,都只是来这世间走一遭的,干嘛非得听别人的啊?”
“你”易初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受。
“什么?”
“唔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总感觉吧,你说的话,好像是有魔力的,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噢,这个呀。”谢青旂笑了,“我是学心理学的。”
易初阳喝了一口汽水,也笑了,“啊,怪不得。”
他们在那呆了很久,最后吹得两人头都疼了,才肯离去。
易初阳只想说:
谢青旂的话,可真他妈的灵。
没过多久,这事就让他把给知道了。
那也是他和他爸吵得最凶的一次。
“你不好好学习,争取以后考个好大学,打什么破游戏啊!还学会了打架,你是想气死我是吗?”
易明,易初阳的父亲,原本是花都刑警支队的,为了方便照顾易初暖,才申请调到这个小地方来当警察。平时也审讯犯人惯了,说话向来是不好听的。
“考个好大学?”从小耳濡目染,易初阳这同样的暴脾气,根本就忍不了,“是考个好的医科大学吧,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想要学医,那不过都是你们逼我的!”
“好了!”陈静好出声喝止住了两人,“你两个,吵什么呀?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能好好说?”
听了夫人的话,易明脸色缓和了些,但言语里依旧透露着不满,“你打游戏能有什么前途啊你?”
“前途?”易初阳冷笑一声,“你们真的在乎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给易初暖当个可以二十四小时陪护吗?!”
“那是你姐姐!”陈静好似乎被触到了痛点,面露苦色,整个人也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明事理。
易初阳冷冷地看着她,这是他的好妈妈,陈静好。著名的歌唱家,噢,不对,是曾经的著名歌唱家,现在在他们学校当音乐老师。
至于原因嘛
想必也不用多说了。
也不顾什么情面了,易初阳嗤笑道:“怎么?说到你们心坎上了?”
易初阳笑着,可同时,父母的偏心就像一把刀子,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片一片血淋淋的伤口。
陈静好声音发颤:“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姐姐?”
易初阳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姐姐?你们怎么不让我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啊!?”
“是,你们都很伟大。”易初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椅子停了下来,“为了她,你们都能放弃自己的事业,自己喜好。为了她!你们可以忍受留在这个小地方。可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凭什么要求我和你们一样啊?”
陈静好也不想跟他吵,便扭过头去,“我不管你怎么想,你们是姐弟,难道你就不应该照顾她吗?你难道不知道她——”
“我知道!”易初阳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吼了一嗓子,家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以呢?!她变成这样是我造成的吗?她体弱多病,是我的错吗?!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病了,我就得照顾她?就因为她病了,我非得放弃自己的梦想,去当个医生照顾她一辈子,是吗?!”
易初阳逐渐冷静了下来,“那万一,哪天她要是出事了,我是不是还得陪她一起下地狱啊?”
啪——
瞬间,易初阳被甩了一巴掌。
打他的,不是那个暴躁至极的父亲,而是那位,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温柔待人的好妈妈。
这一巴掌,打得他钻心的疼。
他鼻头一酸,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
陈静好被气得浑身颤抖,抬手直指着他,“你你说什么呢!?你这个坏东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甚至于气不过,直接上前捶打着他。易初阳没有反抗,与其说是没反抗,倒不如说是无动于衷,硬生生地挨着。
“她可是你姐姐呀!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如果我没喝下那碗药,她又怎么会又怎么会”陈静好渐渐瘫倒在地。
关于他姐姐生病的事。
具体的,其实他也不清楚,都是从家里的远房亲戚那边听说来的。
据说当年在单位的,只能生一胎,而易初暖被验出来是个女的。爸妈倒是挺高兴的,就是他奶奶,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个偏方,说是孕妇吃了,就可以把女孩变成男孩。
结果显而易见,陈静好喝了,当晚就大出血生下来不足七个月的姐姐。几乎每晚都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她,从小到大,吃药就没有停下来过。
易初阳低着头,手指发颤,心脏剧烈绞痛,“所以这是我的错吗?”
“那,这是她的错吗?”
从家里逃离出来的易初阳,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虽已过傍晚,夜里的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寒冷。
路过一间酒吧,易初阳抬头看了两眼招牌,他知道这里,是小镇上远近闻名,甚至于臭名昭著的gayclub。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镇上,这几乎是一个天理不容的存在。
本来也就是路过,易初阳也没多想,正要离开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易初阳?”
易初阳一顿,回头一看,万万没想到谢青旂居然堂堂正正地从俱乐部大门口走了出来。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令易初阳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只有一件衣服啊?
谢青旂脚底虚浮地朝他走来,一看就知道是喝多了。
易初阳下意识地伸手扶他,“你、你怎么在这?”
妈的,这还用问???肯定是来喝酒啊!但易初阳确实也没其他问题好问了。
谢青旂双眼迷离地看着他,“你”
易初阳愣了愣,“什么?”
也许谢青旂并没有把他认出来,毕竟两人之间其实也不太熟。
谢青旂缓缓伸出了手,指了指他,“你的脸”
易初阳一顿,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没想到第一个关心他的,居然是个醉鬼。
“没、没事。”
“疼不疼啊?”
看样子谢青旂真的是喝醉了。
他捧起易初阳的脸,缓了缓酒劲儿,“要不我给你吹吹?”
“不”易初阳刚要开口拒绝,谢青旂突然就冲到旁边的巷口干呕了起来。
易初阳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想让他舒服一点,嘴上却又忍不住说:“喝不了,干嘛还要喝那么多?”
谢青旂扶着墙,低头整理一下自己的眼镜。慢慢转过身来靠着墙,与他面对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易初阳沉默半响,才说:“知道。”
谢青旂低头将衬衫袖子往上卷了几圈,“你就不怕吗?”
易初阳好像有点不太理解,“怕什么?”
谢青旂卷袖子的手顿了一下,忽而勾唇笑了笑,“啊原本还想在这儿能有个什么艳遇,结果没想到啊,居然捡了个小学弟。”
“明明是我捡的你。”
“算了算了,反正也没差。”
谢青旂笑了笑,忽然,他一手搭在易初阳肩上,俯身向前。
易初阳呼吸骤停,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你、你干嘛?!”
“反攻啊,看不出来吗?”
一切都还来不及反应,谢青旂就在他下巴处轻轻咬上一口,声音极具诱惑力地在他耳边撩拨着,“所以你想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