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躺在地上,她意识消失前最后一眼,只看到莫桑脸上扬扬得意的笑,丝毫不见一点愧疚。江清月心中憋闷,他将她一个弱女子推出去抗伤害,如今竟还能笑得出来。
这祸害定是故意的。他肯定一早就惦记上那把钥匙,想悄无声息地将她弄死,好取了钥匙去开宝库。
果真是人心险恶。
客房内,笑笑守在江清月床前,眼底的担忧不像作假。她目光紧盯着千寻柳,见千寻柳探完脉,便急忙问道:“前辈,她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千寻柳轻叹一声略微摇了摇头,莫桑心头一滞,半敛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慌张。
“死…死了?”笑笑瞳孔微张,不敢相信。不是说过不会死吗,大骗子。
笑笑泪珠在眼眶打转,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找人才跟在江清月身边的,但她是真心想与她做朋友。她自小生活在巍山之上,身边围绕的都是些同门的师兄师弟,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此次下山好不容易遇见个,怎么还要死了。
千寻柳缓缓开口:“不太好说。她的筋脉本就脆弱,如今又被强行灌输了承受限度以外的内力。这些内力汇聚于她丹田处运转,若她能消化掉这些外来力也好说,若是消化不掉……”
“若是消化不掉会怎样?”莫桑问道。
“若消化不掉,筋脉寸断气血内噬,爆体而亡。”千寻柳叹息一声,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莫桑,“水满则溢,一下子输进去的内力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莫桑单手抱肩,牙齿无意识地啃咬拇指指尖。他只记得赵学智暗中与他说过的事,到是忘了练功不是一蹴而就能完成的。
南逐风小心翼翼地扶着南潇潇从屋外走来,她方一进屋就问道:“江姑娘如何了?”
千寻柳见了,快步上前抚开她头顶的帘子。她说:“这件事旁人帮不得她,只能看她的造化了。我们只需等上三日,若三日后她还未醒,怕是醒不过来了。”
“这对她来说,不知是福还是祸。”
“清月是个好人,上苍自会庇佑好人一生无忧长命百岁。”南逐风斩钉截铁道。
上苍可从来没有庇佑过好人。莫桑心底泛起层层冷意,他闪身从窗户逃了出去,他怕自己再在那个房间待下去,会忍不住掐死自己。
他心底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也不知道是在恐惧无法完成悬赏任务,还是在恐惧江清月会死这件事。明明江清月只是他的任务对象,不,连任务都算不上。
是他一厢情愿给自己下了个悬赏令。只要将江清月安全带回京城,就能得到江镇远手里的古琴,可现在……
他一拳一拳捶在树干上,待伤痛掩盖住心底的异样后,才缓缓停下手。从蓉城开始,他心底就时不时地会生出一道莫名的情绪,他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情绪。
这抹情绪时常搞得他心慌意乱,让他厌恶那时的自己。
“哥哥,你的手痛不痛啊?”草丛里冒出一张圆润的小脸,他皱着大眼睛,盯着莫桑手背上向下滴落的血迹。
莫桑刻意露出眼底的厉色,他伸出舌尖在手背上一勾,血珠染红了他的舌尖。他阴恻恻地歪头一笑:“小东西,滚远点。”
听到这话,阿错可就不高兴了。他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两手插腰像个小大人一般走来:“哥哥,你怎么可以骂人呢。你这样是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你一起玩的。”
这板着脸的样子,更像了。
莫桑眸光一暗:“哥哥?原来我长得这么年轻啊?小东西,你该叫我叔叔。”
阿错直感觉眼前的男子有些亲切,即使他长得不像个好人,阿错也愿意和他多说说话。阿错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两步,见莫桑没再骂他,便大着胆子凑到了他身边。
“我娘亲说了,小孩子要有礼貌。遇见漂亮的女子要唤姊姊,遇见年轻的男子要唤哥哥。”
“呵,你娘把你教得挺好。”莫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错。”
“姓什么?”
阿错捂嘴嘲笑:“咦,你好笨哦。自然是娘亲姓什么,阿错就姓什么呀。”
阿错,阿错。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错的。
“你这名字取得不错。”莫桑笑得一脸玩味。
见自己名字被人夸奖,阿错满脸高兴,不一会他整张脸又皱起来。阿错两只小手攥在一起,比了个抱拳的姿势。他磕磕绊绊的说出一长串话:“来而不往非礼也。哥哥,不对,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莫桑。”
阿错眼睛一亮,他蹭蹭跑到树下,拾起一根小木棍,在土里划拉了两下。随后兴奋地指着地上,对莫桑说:“叔叔,我会写你的姓氏。你看你看。”
莫桑眉间一挑,地上小人用木棍一笔一画写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莫’字。
阿错自豪道:“哼,平日里娘亲经常在纸上写这个字,写了满满一屋子。后来娘亲就教过我一遍,我就学会了。”他噘着嘴微微仰着头,小眼神不时瞥向莫桑,等着他的夸奖。
“哦。”莫桑拉着长调,在阿错额头上弹了一下,再回眸时已经冷下一张脸,“小东西,以后离我远点。”
——
笑笑与南逐风守在江清月身边,仔细瞧着她的面容,生怕她没了呼吸。
南潇潇面色苍白地坐在外室的凳子上。千寻柳语气温和,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照顾晚辈一样。她关心道:“南姑娘身子可还好,要不要回房休息。”
“不碍事。”南潇潇摆摆手,问道,“前辈口中的白氏可是家母?”
见千寻柳点头,她又忙问出下一句话:“前辈与我母亲相识?”
千寻柳目光柔和,她淡淡一笑,像是又回到了过去遇见了那人。她说:“你母亲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她,就没有今日的千寻柳。”
“那前辈可知,我母亲是怎么死的?”父亲曾告诉她母亲是病死的,可她明明看见了,母亲回来时满身血污。
千寻柳眼中哀意尽显,她自责道:“都怪我,阿瑛重入武林第一年,便有曾经的仇家找上门来。她困于庭院多年,你父亲又不喜她习武,功夫自是有些不敌。若我当时来得再快些,她也不会……”
须臾,她长叹一口气:“但我不后悔,当年劝说你母亲重入江湖,是我此生绝不会后悔的事。你母亲白瑛本就是翱翔于江湖的女儿郎,怎能像家雀般被困在四方小院,折了翅膀的她,哪里还像是我曾认识的那人,又哪里还有以前欢乐的模样。”
南潇潇微垂着头,她知晓母亲自从嫁给父亲后就一直不欢心,虽说二人之间也有情谊,但是母亲眼底时长萦绕着一抹愁绪。现下她才知晓,原来那抹愁绪叫做自由。
南逐风从室内出来,瞧见两人间奇怪的氛围,扫了扫脑袋,憨笑两声。他走上前,郑重地向千寻柳道了谢:“前辈今日来的可真及时,若是再晚上一步,我和阿姐怕是都没命活了。”
思及此,千寻柳才感觉到了奇怪,她从袖口掏出前几日收到的信函:“前几日有人送了信来,说逍遥山庄横遭变故,请我下山相助。”
南潇潇回过神,接过她手中的信函,看的第一眼,就变了神情。惊讶困惑不解痛恨在她脸上交杂,隐隐之中好像还能窥见半分欣喜。
怎会是他。这字迹,就算是过上十年、百年她也认得。
一群义愤填膺想要清除魔教的正派,早就灰溜溜地逃走了。有千寻柳坐镇逍遥山庄,单凭他们几个人怎么能打得过。
霁月剑派一群弟子走了半响才发现,队伍中少了一道很是烦人的声音。有人问向领头的弟子:“胡师兄,赵师兄好像不见了?”
另一个弟子犹犹豫地说:“方一进逍遥山庄,就再也没见过赵师兄。”
“你说,赵师兄是不是死了?”有人小声地说。他刚一说完,旁边的人低声笑道:“死就死了,要我说他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都闭嘴。”领头的胡师兄是掌门弟子,平日里一向严肃刻板,在这群人里很有威严。他喊出队内的一名弟子,吩咐道:“你先带着师弟们,去前面寻个落脚的地方。我回去寻他。”
突然,前面树影里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随着他的走动,发出阵阵重物摩擦地面的声响。
“胡师兄好久不见,你可是在寻他?”杜瑾手中拽着一截手腕,地上躺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影,单凭他的衣着可以认出正是赵松。
胡师兄挡在众师弟面前:“杜瑾?你竟然还活着?”
杜瑾风度翩翩地轻摇折扇:“你们都还活着,我怎敢死。回去告诉你那些好师父们,总有一天,他们都会为了他们犯下的恶行付出代价。”
入夜,乌云密布,将本就黑暗的天空遮得不见一丝光亮。
李枫一身风尘踏入莫桑房间内,他将手里提着的中年男人扔在地上。那男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破布方一扯下,他就嚎了一嗓子。
莫桑手腕一甩,铜钱从他颈间划过,带出一道血痕。那人吓得连忙闭嘴,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祈求。
“大侠,两位大侠,饶了我吧。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