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这通电话对季原打击非常大。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冷静地找到慕染,对她说,家人出了事,要提前走。
慕染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迟钝地反应过来,从榻榻米上站起来,看起来有些茫然地连忙点头,“啊,没关系,急事要紧。”
顿了顿,她看着季原明显苍白的脸色,又问,“事情很严重吗?你脸色不好看,开车太危险了,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听到这句话,季原的脸色隐约好转,他低头凝视着慕染,微张开嘴,喉结几滚,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下一秒突然看到她冷静的目光,堵在喉间的话,便又戛然而止。
他掐了下垂在身侧地手掌,垂下眼,转过身低声说,“好,谢谢。”
慕染跟着他往停车场走,落后在他一步之后,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可为何如此?她不解。只当他或许是还在为家人着急。
但她从来不是个擅长宽慰的人,尤其在面对这种亲密情感时,她更加没有经验。
于是,绞尽脑汁,说出一句,“你别急,事情不会太糟的。”
这句话,她自认已经算得上友善体贴而尽量不去勾起他内心的触动。可听在季原耳中,却只觉得,她多么冷漠。虽然其中缘由,他们心知肚明,但季原此时却显然不再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往日的好心态。他早已在方才那凉津津的一道目光中失去同她逢场作戏装聋作哑的耐心。
“抱歉,我想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他冷冰冰地开口打断她。
说完也不等慕染反应,他就朝着前面一指,继续道,“你在前面路口停一下吧,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直到他下了车,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慕染都没能反应过来,他究竟又是怎么了。
她坐在车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皱眉想了很久,最后却除了平白将自己惹恼外,什么也没能想清楚。
她其实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追求季原那几月已是极致,如今所有热情似乎也在面对他反复无常的情绪时,终于消耗殆尽了。
她沉着脸随手从角落里摸出一包烟,“嚓”地一声点燃,一面凶狠地回吸着烟雾,一面单手打着方向盘,车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调转,随后汇入相反的车流中。
季原请了假,加上调休的年假,一共接近三周的时间。
这三周里,他大部分时间耗在医院,只中途飞了一趟德国。
他母亲的病情还算稳定,那颗肿瘤安安稳稳长在她脑袋里的血管旁,不闹不折腾,暂时还没引起她的任何症状,就连这回晕倒,其实主要原因也只是过度劳累,休息了一周,也已恢复大半。
可总归是那么个充满隐患的东西,还位置凶险,一日不除就一日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颅脑的手术,危险系数向来极高,再加上她母亲这回长得还不是个普通的肿瘤,在全世界范围来看,也属罕见,国内更是缺乏成熟的专家团队。
唯有德国夏里特医院一位世界知名的脑外科教授曾成功处理过三例。
季原先是在网络上同这个教授联系了一周,可隔着网络,有些问题难以沟通,于是他带着母亲的所有检查资料,亲自飞去了德国。
好在德国一行,算是有不小的收获。
那位教授看完了他母亲的检查报告后,表示这应该是他经手过的最轻的病例,这种肿瘤,发育十分缓慢,时常需要数年才会成长到压迫神经及血管的大小,也故而每每发现时,都已经到了十分棘手的程度。
而他母亲这次由于机缘巧合发现,实属幸运,这样的大小处理起来引发相关并发症的几率很小,十年存活率也会大大提高。
这个消息无疑让季原松了口气,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父亲。
得到的回应自然也是又惊又喜。
“那这种手术是不是越早做越好?那我们是要即刻启程吗?”父亲显然着急。
“爸,这个问题我也和达斯教授沟通过了,他说虽然手术风险比较小,但对病人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妈现在贫血加上肝功能异常,不适合手术,所以我向他续约了三个月之后的时间。”
“只是有件事情……”他迟疑一瞬,然后又继续道,“爸,等我回来后,我想您能不能和我一起劝劝我妈。”
“你是说……”
“我想让妈之后申请转岗,医院里还有很多清闲岗位,她如今的身体其实已经不适合这样大强度的工作了。”季原叹口气,将这句话缓缓说出口。
对方一时陷入沉默,许久后才犹豫着说,“儿子,不是我不想劝,你也知道,几年前我就劝过她,可你也知道你妈妈的性格,没有工作,你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总之,这件事不急,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你也先别跟她提这些,她本来就够难受了。”
“好吧,”季原沉默片刻,然后说,“那之后再说吧,我挂了,要登机了。”
挂断电话,季原捏着手机,脸色渐渐松缓下来。
他双眼看向不远处的登机口,有一家四口,在缠绵告别。看起来应该是父亲要出差,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哭着送别。
不知为何,分明是寻常不过的场面,他却隐约觉得有些羡慕。或许是因为,他觉得那两个孩子还有好好同家人告别的机会很幸运,而他和季因的童年,却总是在醒后面对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烟气的大房子。
另一边,在北市,慕染正在参加工作室的年末聚会。
这是她回国后重新组建的工作室,人并不多,而其中大多数还都是自她签下周妍后,为她专门请的团队成员。
今天已经是农历年末,还有一周不到就是除夕了,工作室在今天完成了今年最后一场秀,明天就正式放假了。
放假前的时光总是显得散漫,有两个成员在开场不到十分钟,就已喝得醉醉熏熏,抱在一起互相倾吐心事。
慕染算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作为工作室的老大,不论她平日里看着是不是好相处,上来朝她敬酒的人都不在少数,况且她身边还坐了个格外擅长搅浑水的周妍。
几轮过去,慕染终于被灌得有些微醺。
“失陪一下,我去下卫生间。”慕染不得不抽空逃走。
这是她曾经来过的某个酒吧,出门后,慕染一边按揉着小腹,一边凭着记忆往左边走。
她印象中,在左边的走廊尽头是有一个卫生间,旁边挨着一个露天阳台,因为位置隐秘,一般极少人去。
可今日不知是她醉得脑子有些发昏还是记忆出了问题,慕染才走到一半,就被一堵门拦住了去路。
鎏金边框的黑色推拉门,两边各立着一个不伦不类的陶瓷高罐,里面养了两株翠绿的植物,同她包厢门外的格局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处十分隐蔽,她居然从来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包厢。
不知何处窜进来的风呼呼刮了一阵,头顶的吊灯随风而动,细碎灯光闪烁着,将地面的倒影拉扯得变了形。
而慕染却被这风吹得清醒了几分,她搓了搓手臂,准备转身离开,而在这时,面前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拉开,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来,“我再去给季二打个电话,问他到底还来不来了?”
江源叼着烟,手里攥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往外走。
嘴里的烟燃了一截,在他跨出门的瞬间,烟灰“啪”地一声落在他的鞋面上,江源有些烦躁地拧眉去看,冷不丁地,余光却瞟到了一双银色的高跟鞋。
他一愣,随即顺着对方的腿向上看去。
在看到慕染的一瞬间,他其实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她剪了短发,又化着浓妆,和她上一次出现时的面貌很是不同。与之相反的是,慕染一眼就认出了他,不快的回忆让她皱起眉,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立刻转身便走。
而江源脑子里甚至还没弄清楚面前这人是谁,在看到她离开的一瞬间,身体就已条件反射地行动起来。
只见他往前垮了一大步,单手攥住慕染的手腕,用力一扯,另一手迅速上台,用手肘将慕染的上背往下一压,就这么几秒的时间里,慕染就被她以一种有些屈辱地扣押姿势擒在了原地。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瞬间寂静下来。
旁边包厢的嘈杂声被一扇门彻底隔绝,江源的手机里正好在传来一句生硬的机械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这阵声音终于让江源回了神,他身体猛地一顿,看着身前被自己以犯人的姿势拿住的慕染,顿感头皮发麻,他立刻收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慌张地说,“抱歉,我……”
他双手垂在身侧,眼中满是局促不安,尤其在他认出面前的人是谁的时候。
这实在是最糟糕的发展了,明明他的本意并非如此,可他执行任务时养成了习惯,但凡看到一见他就转身要走的人,他就下意识出手,如今这情况……
江源头一次感到这么难办,他皱着眉愣了片刻,随后正要硬着头皮再次向她解释时,眼前却突然一暗。
他被灯光恍了下神,一时没查,下一秒,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自己的侧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死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