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顺利结束。
几乎脱力的佐菲在比试后勉强撑到了场地的一角,开始半靠着墙壁休息,喘气的狼狈模样看起来一时难以行动。
阿尔法闪闪眼灯,明白对方是暂时没力气陪她去履行承诺了。
其余奥继续流程,欲言又止的警备队长也只能面色如常地恪尽职守。
阿尔法跳回席位,知道自己接下来必须出场几次才行。
她并没有想把佐菲放到众矢之的的位置。
在又跳出来测试了几个奥后,考核才彻底结束,随着结果公示,她也随着大流离开现场。
身后角落的银奥在结束时依然显得有些狼狈,但多了几个作伴的同类,倒是不至于突兀了。
大概。
走出考场,阿尔法很快就从一脸习惯的队友身边告辞,她一向独来独往,没得到任何异议。
离开了主路,她打开刚配给的光屏,意外于上面玛丽发来的消息,让她前往一个地方。
一眼看完信息,阿尔法转换方向,跟着消息的指引侧身拐进偏僻的小巷,她在翠绿的建筑群中轻巧穿行,很快就来到光之国的边缘。
压得极轻的脚步声在奥影稀少的道路上没惊起一丝波澜,反而让场面变得像是一场隐蔽的寻宝。带着浅薄的好奇,阿尔法最终停在一道落灰的大门前。
面前是体量不小的圆形建筑,采用了许多少见的削光设计,在光之国显得有些奇怪,却在资料上显示为个奥所有。
战功点数富裕到如此程度的奥,阿尔法全部认识,以至于玛丽稍微遮掩的答案也变得昭然若揭。
看着门口的多重禁制,厚重的大门上还残留某位奥曾试图强行进入的失败痕迹,谁都能明白建筑所有者闭门谢客的想法。
阿尔法抬手,其实不抱任何期待,将一点光能凝聚在指尖,按上了门一侧扫描的接口。
但落灰的厚重门壁很快吱呀地打开,复杂的禁制也在一瞬解除。
老式的建筑材质才会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在这个偏僻的小巷显得格外突兀。
阿尔法立在门口,不自然地扯了下披风。
她没想到玛丽的猜测没错。
明明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单纯地堵对方多此一举的可能性。
但她的确打开了禁制。
打开了这座贝利亚曾所有的训练场。
缓慢步入,熟悉的布置和堪称凄惨的破坏程度让阿尔法沉默不语。
她并没有恋旧的习惯,一向来只需要有用之物和最优解,唯一在意的旧物只有自己的机器人收藏。
她也从不觉得贝利亚有,战士不需要这样的习惯。
但面前的布局,不管是恍惚的一瞥还是长久的观察,都只能得出和曾经那个破败的训练场极为相似的结论。
阿尔法半跪下来,捡起脚边一个被光线炸裂的碎片,能看出焦黑落灰的表面下零件型号的老旧。
这是战争胜利后再也没奥会去选择的旧式设备,就连曾经的营地,它也只配出现在破败的边缘训练场。
环顾同样惨烈的场地,抓痕和炸裂痕迹几乎遍布每个角落,浓郁的愤怒和疲惫几乎肉眼可见。
阿尔法放下零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也不打算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向玛丽说明。
强烈的负面情绪残留在裂缝的边边角角,作为最优解,是应该要处理掉的。
流放的战士被剥夺了居住权,同样也被剥夺了财富,她打开禁制的结果注定是推平和重建。
阿尔法看着场地中心,也是这里最为狰狞的光线凹痕,低下了眼灯,她半蹲下伸出手,磨损的指套在边缘磨搓,仿佛能看到对方收到结果时可料想的恼怒。
处理的方法注定只有一个。
【玛丽,我可能需要向你借一些点数。】
【我想买下这里。】
触底的指尖随着加重的呼吸扭曲成爪,在本就凄惨的痕迹上划出浅薄指痕。
更压抑的情绪覆盖了土地上曾有的怒火,也遮掩了空气中轻微的磨牙声。
另一只手猛地压住左侧的眼灯,阿尔法不得不短暂地深呼吸,将情绪竭力压下,她脸侧紫色的侵蚀已然浓郁到几乎凝集成液,黑色的细线在其中游走,却又在滑落前被咽喉晶体下的热度一把烧尽。
并不是不痛的。
被家乡否定,被光芒灼烧,被想守护却失去锚点的无措笼罩。
哪怕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却依然像是失去了目标和道路。
并不是不痛的。
佐菲迟疑地站在落灰的门口。
看着半合的厚重大门,他捧着刚配给的警备队专属光屏和装备,犹豫了半天才伸手敲了敲门,用清脆声响示意有奥打扰。
他手臂上的烫伤仍在,匆匆地跟着养母的回复找过来,不过是因为清醒后察觉的疑问。
前辈是故意来考核他的吗?
或许是多想,或许只不过是警备队内部的调整,但他还是想要得到答案。
里头传来猛地起身的声响,披风的摩擦声是他最为熟悉的,以至于不自觉地轻呼口气,开心于自己没找错地方。
“前辈?”佐菲小声呼唤,试图打开门,却在即将窥视到内部时被力道挡住。
被遮掩的缝隙里露出冷意的眼灯,又在瞬间变回温和的常态,阿尔法看着退后半步让出空间的银奥,探出身来,“你怎么来了?”
声音伴着沙哑,她左侧的眼灯亦是晦涩难明,但被询问的银奥低下了头,在缓慢组织言语的同时错过了对方把门悄然合上的动作。
再抬起头时,他的语气相当郑重,“我想问前辈,刚刚的考核,前辈是不是故意来测试我的?”
“是。”阿尔法点头。
过于坦然的姿态反而让以为自己想多的佐菲哑了声,手臂里捧着的装备收紧,发出磕磕碰碰的声响。
“我前辈,”他开口,显得有些无措,“我并不是想要前辈的特殊照顾才”
阿尔法保持沉默,她舔着牙尖,还有些被方才的情绪影响。
“去竞技场吗?”她表现得像是没听到佐菲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绕开对方,语气低哑。
在负面情绪下被引出久违的侵蚀,是阿尔法没想到的状况。
侵蚀和易感期带来的感受,她根本就分不清,两者都是相似的进攻欲,在最初就足以让她冲昏理智去咬凯恩,如今也只是勉强保持清醒。
连吐字都艰难,阿尔法唯一的庆幸是对方没有信息素,不至于刺激她。
“前辈”
她感到头痛,因为对方又说出恭敬的称谓,把她抬到了不该有的高度。
阿尔法沉默着,在小巷里几乎是毫无规划地走动,却又能明确感知到身后银奥的亦步亦趋。
别那么听她的,或许她该让对方离开,毕竟侵蚀没有抑制剂这一选项。
“你崇拜我吗?”她突兀地说,脚步终于停下,手肘也顺势撑住了一边的墙壁,仿佛不这样就站立不稳。
身后的佐菲怔愣,想要开口,却只听到压抑的补充,
“因为我在分化前的作为?”
这显然超出了能猜测的范围,在暴露了她特意调查对方过往的同时,也超出了阿尔法想说的话题。
想要解释自己的行为,出口却变成了自傲的语气和质问。
黑暗的侵蚀大抵如此,将一切想法扭曲,让她本打算温和解释的念头变成了想要展露更残酷事实的想法。
阿尔法背对着佐菲,呼吸已然急促到了会被察觉的程度,却只是继续说道,“你和a的区别,真的明白吗?”
低哑的语气,在佐菲看来显然是让他明白差距,不要再妄图挑战的意思。
银奥站在身后没有回应,但收拢的装备磕碰声还是暴露了情绪的变化。
短暂的沉默后——也可能只是几次呼吸——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明白的,前辈。”
计时器里是如泥沼般的情绪。
臆想中的特殊照顾他的确不需要的,但果然是又一次自作多情吗。
连曾经成功打破困境的前辈,也要告诉他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吗?
佐菲看着手里的光屏和装备,知道自己绝不会放弃目标,却还是难免有些沮丧。
是他自顾自地在前辈身上找着出路和希望,所以为此失望,也只是他自己的原因吧。
“你不明白。”
急促的呼吸猛然靠近他,佐菲这才察觉到阿尔法明显不对劲的状态,但还有些刺痛的手臂已然被牵制住,手腕被指节的热意覆盖,又被墙壁的冰冷刺激,怀里的装备和光屏零零碎碎掉了一地,发出杂乱的声响,而取而代之的是热到过了头的躯体。
“前辈唔”
紫色他不确定面前一闪而过的是幻觉还是什么,但已然被进攻的力道推在了墙壁上,背鳍应激地发颤,却只能低下头去捕捉对方的变化。
进攻欲,和考核相似的压迫感让他反射性地想要抵抗,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对方另一只手压在他的脖颈上,却不是为了把他压制在地,去看失败后灰暗的天空,而是磨搓着,顺着红色的纹路和底色,带来些微痒意。
会受到伤害吗?
大抵没有哪个生物在被袭击时能不如此思考。
也大抵没有哪个奥能做到像他这样完全克制住本能的挣扎。
“前辈?”温和的呼唤让身上蛰伏的奥停下了压制的动作,只是把头靠上了他的肩膀,一言不发。
老实说,如果不是亲身体验气氛的微妙,体态的差距足以让场面变得像是对方被他搂在怀里。
红色的披风遮盖蓝黑的躯体,却也只是他能一手揽过的程度。
他们现在这样会不会也像是一个拥抱?佐菲没忍住发散的思绪,他不理解阿尔法的变化,却相信对方不会真的伤害他。
呼吸的湿意从脖颈慢慢上移,连带着眼灯的光也逐步照亮脸孔。
明明是该感到危险、该反抗的状况,对方明显的不对劲,但他却觉得所有的思绪都凝固在了那些颈侧的呼吸里。
他很少和别奥这么靠近,与之相关的体验,几乎全来自面前这出格又缺乏常识的存在,但佐菲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前辈,你在易感期吗?需要我去拿抑制剂吗?”他轻声问到,带着幻想被打破的奇怪感觉。
对方已经分化,对方已经是个与他截然不同的alpha,而并非那个曾以未分化之躯成就传奇的战士。
佐菲终于正视了这一点。
“是。”阿尔法靠在无气味的颈项里,平息情绪的同时接下了这个借口。
她是不会对beta产生额外冲动的,而熟悉的睡眠位让她感到安心,连带着侵蚀也渐渐退去。
露出的尖牙还做不到收敛回无攻击性的样子,她没忘记话题,抬起头,她在银奥的脸侧咬了一口才退后了几步,回到正常距离。
尖牙碰到脸颊的感觉鲜明,佐菲愣愣抬起手,手指按在脸侧的浅印上。
阿尔法露出一侧牙尖,扯出勉强的笑意说到,“这才是区别。”
“你和a的区别。”
对方能走的,注定只能是自己的路。
手臂被治好了。
思绪混乱地继续跟在阿尔法的身后,佐菲捧着重新收拾好的装备,一时有些心神不定。
脸侧的印子只出现了极短的瞬间,就被似乎恢复正常的阿尔法治好,但手臂的刺痛却是早就消失。
是在刚刚失控的牵制里治好的吗?
他从没听说过易感期的奥还能做到兼顾这些。
佐菲疑惑地想。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奥的易感期。
生活在光之国,谁也不至于缺乏对其他分化性别的了解,贯穿学业的生理课程、日常生活的信息素检测,乃至被奥王钦定的匹配原则,这都是方方面面的事情。
但同时,他做不到去真的理解ao的感受。beta是不被分化的个体,无法感知到信息素,也注定无法体验被腺体和本源增幅的感觉。
哪怕猜测出阿尔法正处于易感期,佐菲也无法确定对方的反应和书里的差距是否合理,以及对方是否真的熬过了对他而言陌生的“易感期”。
信息素,易感期。
佐菲捧着装备,在跟着阿尔法走入主路的同时本能地端正好姿态,做出警备队员该有的样子,却觉得计时器内有些莫名苦涩。
这两个词于他而言,或许注定是不能理解的概念,只能凭着模糊的想象,去揣测、去臆想。
周围是否正飘着前辈的信息素?
佐菲不知道自己在好奇些什么。
在面对ao结合的父母与养父母时,他明明很少思考这个问题,从没有体会过的嗅觉,在只顾着向着梦想进发的他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问题。
“前辈,”他看着阿尔法停下,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了竞技场,而对方正在预约对战擂台。
前辈的信息素是什么样的?他差点脱口而出。
但对方转过身来,似乎已经把方才的举动忘得一干二净,一脸认真地说道,“有余力吗?穿上装备再打一场。”
“只允许你使用光线。”
这算是特训吗?
再一次被汗水浸润的银奥模糊着思绪想。
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反复地使用曾因为副作用被要求避免的高热光线、被治好手臂后又继续、只被偶尔允许休息。
曾经的后遗症,被父母奥一次次担忧的问题,说着副作用巨大所以必须作为杀手锏才能使用的招式,原来并没有概念里那般恐怖。
脱力地坐在场地一侧,他几乎是勉强用手撑住躯体,眼灯是一片重影,但很快就被走来的蓝黑色扶住肩膀,磨损的手指拖住他滚烫的手臂,让温热的治愈光带走一切刺痛。
佐菲从没有经历过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几乎是卡在他的极限起舞,挤出底线之下的精力。
养父的训练风格总是适时有度,无论是招式还是躯体强度,对方都是自行领悟、自然突破的天才。
跟着天才修行的奥,是否也会变成另一个天才?
他明白答案,哪怕曾保有天真的希冀,如今的他也已然明白直白的现实了。
他注定不是像养父一样的天才。
“减退了。”
拉着他的手臂,阿尔法低下眼灯说道。
佐菲发出轻咳,声音有些沙哑,“什么?”
“光线的副作用,减退了。”阿尔法说道,却没有向方才一样重新站到擂台一方。
经历了考核的比试和高强度的特训,她明白对方大概到极限了。
她单膝跪下,只是直视对方的眼灯,将姗姗来迟的答案轻声说出口。
“我的确是在特殊照顾。”
“咳、前辈如果是因为那些行为,我并不”
“不是因为你对我的帮助。”
这显然是借口,她并不是个多关心他奥前途的好心奥,她从来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接近自己想接近的。
但阿尔法还是低着声,说出了对方会接受的说辞,
“我认可你的才能。”
“并且期待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