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忍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时留背上,顾不得身体还有点僵硬和麻麻的感觉,掩下脸上热意的同时动了动,一时不察整个人没了重心向后仰倒。
惠茗走在时留身后,瞧见这动静,眼疾手快托住冬忍的背,没有让后者从时留身上掉下来,顺带说了声小心。
冬忍这样一动,行路中的人便都看了过来,属平日里不时针锋相对的孔时清最为欣喜:“你睡这一觉,路程去了大半,我们就快到艾莲生长的地方了。那些赤背鸟蛛的毒对你没有妨碍吧?茯苓和羌芜说艾莲生长之地颇凶险,得小心点,你再不醒就成累赘了——当然,即便你是个不能行走的累赘我们也不会抛下你,毕竟大家一起经历了那么些风风雨雨,这点情谊还是有的。”
果真是互相嘴上不饶人的朋友,孔时清故意噎人的累赘说法惹得冬忍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闷哼一声不搭理他。
孔时清却喋喋不休,冬忍在忍无可忍之下开口刺了回去。
他们两人这般吵吵闹闹,惠茗几人都已经习惯了,故而也没人去劝架,全当赶路之余听个乐呵。
这时,各自拿着地图的惠茗和茯苓同时出声说目的地已经到了,然而呈现在一行人眼前的却是堆得比人还高的落石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四周草木虽多,仔细搜索下来,却并没有他们要找的艾莲。
要继续往前走,就必须把被堵住的路清理出来,冬忍因身体未恢复完全,只能在一旁休息,另外六人齐心搬走落石。
就在石头快被清理干净时,手上拿着水袋的冬忍忽然感到了一阵震动,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为了确保自己这种感觉的准确性,她整个人伏地,耳朵贴在地上,闭眼听找这种震动的来源。
很快,那震动又出现了,比刚才那一次的动静更加剧烈,带动许多细小的石子从旁边滚了下来。
冬忍迅速站起来,对惠茗他们说:“这地底下有东西。”
茯苓和羌芜是知道蛇母的存在的,互相看了看后,茯苓开口:“不瞒各位,这峡谷里生活着蛇母,艾莲就生长在蛇母的领地之内。”
“蛇母?那是什么?”孔时清听了这个名字啧啧称奇,“蛇的母亲?万蛇之母?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莫非刚才的动静就是这个什么蛇母弄出来的?看样子,咱们处理的落石就是因为这种震动掉下来的,蛇母应该很大吧?”
他的话又多又密,问题接连抛出,让人不知先回答哪个才好。
惠茗看透茯苓的窘迫,出声:“听闻蛇群聚集之地,会出现万蛇之王,身形巨大犹如在天之龙。”
“什么万蛇之王?”孔时清的注意力被这个极具噱头的称呼吸引过去。
“我也只是听说过,但是那蛇母具体是什么模样或有什么习性,还是请茯苓姑娘来说吧。”惠茗笑着把话头递给茯苓。
茯苓开口:“蛇母生活在避光的地底,三头六眼,喜食腐肉,所以我们要有个心理准备,艾莲生长之处环境恶劣。它的领地意识很强,攻击性也很强,城主曾经派出的人手大多都是折在了这里。”
“蛇母有没有什么弱点?”宿戈问。
“我也很希望有,但是……”茯苓摇了摇头,“蛇母脱胎于万蛇之中,聚集峡谷中各类蛇的特性于一身,它没有弱点,至少过去曾经来到这里的人拼了性命也没有发现它的弱点。”
茯苓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这一刻每个人心中都觉得前方是一个死局,甚至活下去的希望都十分渺茫。
孔时清扯了扯嘴角,憋出句话来打算活跃下气氛:“这个,地底的蛇母,顶破天了也就是‘地龙’,咱们这里可是有真正的‘天龙’。一个天一个地,也不能这么肯定就穷途末路了。”
其余人听到这话都笑了出来。
宿戈虽被他用来玩笑,却并不在意,而是顺着他的说:“万不得已时,就让我这个‘天龙’跟‘地龙’斗一斗,兴许会有几分胜算。”
说完话后,七人紧绷的情绪都得到了缓和,穿过落石区深入。不知是不是因为蛇母活动引起频繁的震动,地上有许多凹陷的深坑,地面还有许多蜿蜒的裂纹,人走在上面提心吊胆,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不慎踩错地方而掉进地底。
孔时清走路时想到自己是这七个人里身材最圆润的那个,十分担心这满是裂纹的地面会因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而崩裂,不由全程小心翼翼地吸着气,努力把身上的肉往回缩,营造一种自己也不是那么重的假象。
然而孔时清心中的祈祷并没有被神明听见,他分明是极小心地跟在冬忍后面踏她的脚印,可偏偏他踩上去时,脚下传来咔嚓的轻响。这个声音在其他人听起来和踩到枯枝落叶没甚区别,可是对本就非常紧张的孔时清来说,他的身体直接整个僵硬住了,尤其是感觉到自己的右脚往下陷了一点儿,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孔时清在心里默念一声完了。
他们走路是排成了一串,一个踏一个的脚印往前走,孔时清正好在中间。惠茗就在孔时清的后面,见他在前头停住忽然一动也不动,不免奇怪:“怎么不走了?”
惠茗的话让已经通过的茯苓、时留和冬忍三人也回头看来。
孔时清固然是个怕死的人,可他不愿意连累同伴,于是也没解释,只说:“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你们赶快离开,一刻也不要多留。走!快走!”
“你到底怎么了?”冬忍也觉得奇怪,正打算掉头走到孔时清身边看看情况,后者却空前的坚决,厉声催促他们走。
然而从孔时清踩到那个地方开始,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以其脚踩之处为中心,地面的裂纹迅速蔓延,而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地面直接塌陷了,孔时清率先掉下去,其余六个人紧随其后。好在冬忍身体比脑子快,豹尾在踏空的刹那立刻勾住了旁边的大树,整个人倒挂下去拉住了时留,再往下依次是眼疾手快的茯苓和羌芜,惠茗最先伸手拉住坠落的孔时清,两人又被宿戈死死地拽着。
地底下腐烂的腥臭气息在没了遮掩的情况下迅速弥漫,离得最近的孔时清几乎被熏出眼泪,又想吐又想哭。
时留感觉到冬忍快要撑不住了,语速急促道:“我马上变真身,你们一定不要松开手。”
说罢,时留立刻化身鬿雀,巨大的虎爪钳住深陷险境的冬忍等六个人。然而就在时留升空准备带他们前往安全处时,那种震动再次出现了,孔时清亲眼目睹有着三个头的蛇母从地底立起身体,张开血盆大口向上攀咬坠在最下面的自己。
时留不得不往旁边闪躲。
正是这躲避的动作,让蛇母右边的那个头找到了机会,一口咬住时留的身体。后者痛苦地鸣叫一声,始终没有松开爪子让冬忍他们掉下去,然而蛇母的毒牙中所含之毒比任何他们遇到过的蛇都更剧烈,时留的身体迅速僵硬,所有人一起掉进了蛇母的粮仓中。
七个人里最先掉到底的是孔时清,他的头朝下,脸比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先扎进那个充满恶臭的尸山当中,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皮附近蠕动着。
处境稍微好点的只有在坠落时被宿戈整个抱住的惠茗,身体无恙,唯独衣裳被浸染了血水。
冬忍爬起来找到中毒的时留,立刻寻找自己身上的解毒丸。然而她的手伸入衣襟之后摸到的不是光滑的瓶子,而是还在不停扭动的蛆。她忍着恶心把刚才掉下来后爬到自己身上的蛆抓出来扔掉,随即找到装解毒丸的那个瓶子,喂时留服下。
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不过如此。
几人纷纷从尸山里爬起来,在看清周围是什么情况之后,全部干呕起来。
孔时清吐得最厉害,尤其是想到那些在死人堆里钻来钻去的白花花的蛆在自己脸上爬过,他恨不得一把火将这惊悚又恶心的地方烧个干净。不过在把这个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付诸行动之前,孔时清发现了盛开在腐肉之上的艾莲,他的心情在一瞬间转变为狂喜,忘记了蛇母就在附近,大喊起来:“这是艾莲——艾莲就在这!我们找到艾莲了!”
茯苓和羌芜在第一时间扑过去,看到盛放的艾莲,几乎喜极而泣。
在伸手摘下艾莲之前,这些美丽的花凭空摇曳起来。
惠茗的五感十分敏锐,察觉到有东西在接近,立刻呼喊:“躲开——是蛇母!”
孔时清心头一抖,不管不顾胡乱扯下两株艾莲塞到怀里。
方才袭击时留后消失的蛇母在这时忽然出现,身体压着地上成堆的腐肉前行,三个头同时向围在艾莲附近的孔时清三人袭来。
冬忍的动作最敏捷,化身为孟极,以极快的速度一头撞开了孔时清,回身向蛇母怒吼。
蛇母自然不示弱,三口齐声嘶吼,两边迅速缠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