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安静,张明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楚云梨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洪家人,在他们家接连出事后,就猜到是你的手笔,又刚好听说来了个整日不出客栈大门的富家公子,想着多半是你。”
张明秋沉默了下:“那两年的经历对我来说是耻辱,如果传回城里,我的名声就毁了。再说,洪家人刻薄,没把我当人看,简直死不足惜!”他抬眼:“他们对你也不好,难道你要劝我?”
楚云梨似笑非笑:“刚才我一进门就说了是来讨债的。小白公子该不会贵人多忘事,忘了当初承诺过要给我百两银子酬劳了吧?”
“不要叫我小白。”张明秋暴躁地道。
楚云梨颔首:“银子呢。”
张明秋深深看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子上:“这是二百两。你最好离开洪家,万一被误伤,可不关我事。”
“我除了倒霉生在陈家外,运气一直都挺好的。”楚云梨转身往外走:“不劳公子费心。”
回到医馆之中,洪家人还是没睡着。他们到后来已经开始拉水,喝了药也不见丝毫好转。周大福急得团团转,大夫也一头雾水。
再这么拉下去,会出人命的。大夫又配了药,见还是无用,便直言道:“我治不好,你们另请高明。”
周大福不满意:“之前你说是小毛病,我们才留下来的。耽搁了一天才来说治不好,你得给个说法。”
大夫心下着急,要是这么一片人死在自家医馆里,他也不用在这混了。当即催促:“人命关天,你们真的别耽搁了,之前的药就当是我白送。”
“是药三分毒呢,那么多药喝下去没能把病治好,反而还治坏了,你必须得赔。”周大福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领,他身形高大,大夫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想着破财免灾,哆哆嗦嗦掏出了二两银子:“我只有这些了。”
周大福也见好就收,忙去外头找了几个人进来抬洪家众人。看见楚云梨站在旁边,他有些不耐烦:“赶紧过来帮忙。”
楚云梨去扶洪母。
实在是洪华兰骨架大,因为伙食好,平时胃口也不错,整个人都挺壮实。她能扶得起来,但特别费劲,相比之下,自然是扶纤细的洪母比较轻松。
镇上总共有四个大夫,这间医馆是最小的,大夫的医术不算最好,只是配药便宜。眼看洪家人都要不行了,加上刚得了二两银子,周大福也不再想着省钱,直接将人带去了镇上医术最好的那间医馆。
当然了,药费也是最贵的。
一家六口全部躺在地上,看起来挺壮观的。大夫有些被吓着:“是不是有人投毒?”
周大福皱了皱眉:“不像啊!都是村里的人,平时吵吵闹闹是有,没道理下这么狠的手。”
村里人吵闹都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利,说到底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可不会想着跑去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周大福改口道:“麻烦大夫帮看看,如果是中了毒,看能不能解毒。”
大夫上前把脉,很快就舒展了眉:“是吃了不合适的东西才闹了肚子,喝几副药就能好。”
周大福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皱眉:“那边的李大夫也是这么说,今天早上到现在喝了三副药,一点好转都没有。我那姐夫已经喊不醒了。”
闻言,大夫一脸严肃:“我先配一副药,如果没有好转,你们就另请高明吧。”他对自己的医术挺自信,至少在这个镇上,自认没有人能比他更好,顿了顿继续道:“到时别在镇上耽搁时间,最好是送去城里。”
周大福心里一沉,开始默默求漫天神佛帮忙。
可惜,他想得再多都没有用,药喝下去半个时辰,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没有一人有好转。
去城里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这么几人一个都动弹不了,要把他们弄去,至少得两架马车。
再有,城里的花销很大,洪家那点银子救一两个人还行,这么多人去求医,还得先筹银子。
周大福愿意帮妹妹一家,但不能搭上所有。尤其去城里一趟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万一去了还是没有用,到时会人财两空。
“这是不是痢疾?”
医馆中,有一个前来求医的大娘好奇问:“我记得十多年前的那场痢疾死了好多人……”
大夫一听,瞬间就被吓着了。
痢疾可是会染给别人的,尤其这一家子喝了他开的猛药还是不见好转,怎么看都挺像。
“赶紧把他们挪走吧,连夜去城里找名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这几人已经昏昏沉沉,再不走会砸手里,外人可不管他们是生的什么病,只会传他医馆中治死了人。为了将人送走,他说话便多了几分严厉:“磨蹭下去,等到天亮就该要准备后事了。”
周大福面色大变。
早上将人送来的时候,他以为就是吃了烧鸡闹肚子,没多大的事。后来那边李大夫治不好,他以为是大夫的医术不够高明,没想过会这般严重。
楚云梨一直站在旁边,时不时上前照顾一下母女俩。
周大福满心惶然,不知该何去何从,回头看见楚云梨,问:“桂花,你觉着该怎么办?”
往常他压根就没把陈桂花放在眼里,可现如今实在找不到别人商量,只剩下外甥媳妇。
“送去城里治吧!”楚云梨目光从洪家人脸上一一扫过,道:“家里没有存银,但有许多地,先借银子去治了病,回头卖地还上就行。如果人没了,那些地留着还有什么用?”
这话有理。
周大福有些私心,却也没想过在妹妹还有气的时候就算计洪家家财:“我去找马车。”
他拔腿就往外跑。
这大半夜的让人去城里,翻倍价钱都不一定能请得动马车。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有人急匆匆奔来,正是洪家隔壁邻居。男人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衣衫都已经湿透:“洪家院子着火了,我家的猪圈也遭了殃,你们快回去瞧瞧吧!”
“着火了救火啊!”周大福急得直跺脚:“等我这跑回去,早就全部烧光了。”
“已经烧光了。”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家的猪圈是年初才新修的,里面还有两头猪,准备喂到过年杀了卖钱。什么都没了!”
他救了火,又跑了一路,早已乏力,心头的那口气一泄,再也站不住瘫软在地上。
其实他有想让洪家人赔偿自己的想法,可看着洪家人摆了一大堆,个个面泛青色,此刻实在是说不出这种话。
地上的洪父昏昏沉沉间听到这话,瞬间睁大了眼:“不会的!”
到了此刻,他再不认为自家闹肚子是巧合。烧鸡卖了那么多只,为何只洪家人吃的就有问题。洪家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人。
他一着急,忍不住就开始吐。
可这一整天他根本就吃不下东西,吐出来的东西除了药之外,全都是黄胆水。楚云梨上前去帮他擦,低声道:“我在那边客栈里看见了小白。他身边有四个人伺候,衣着华贵……”
闻言,洪父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是他!”
过去几年中,洪家人对小白实在算不上好,可以说是苛刻。这人身份不同,在乎的东西也就不一样。
洪父认为,就算小白是富家公子出了事才被人牵出来卖,洪家对他也不好。可到底是将人买下又养活了他,论起来,就算无恩,应该也无过。至少不应该有恨到要将一家子赶尽杀绝的地步。
“他该谢我们!”
楚云梨摊手:“很明显,人家不觉得是恩情。”
洪父本来没什么力气,知道了罪魁祸首,恨意一出,反而有了几分精神:“去告他!”
“我不敢。”楚云梨面色淡淡:“我胆子小!”
洪父:“……”
是,儿媳特别胆小,只知道埋头干活。被他们欺负了只会哭,甚至哭的时候也没忘了干活。
这样的一个人,能指望得上什么?
他咬牙切齿:“找他过来!”
“你以为他还是小白?”楚云梨摇摇头:“我就算去请了,他也不会过来。这些天,他一直没出门。”
听了这番话,洪父突然觉得奇怪。既然小白没出门,陈桂花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
他一脸疑惑,边上洪母闭着眼睛从头听到尾,问:“你亲眼见着了?”
“是。”楚云梨将手里的脏帕子一扔:“太臭了,不能要了。”
洪父被儿媳妇嫌弃,也来不及发怒,问:“他为何愿意见你?是不是你放他走的?”
此时他忽然想起来小白之前说过自己失了忆,一问三不知。原先他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以为是小白不想提起曾经。因为此,他们愈发认定了小白出生那种脏地方,他私底下找大夫去看过,确定小白没生脏病才放下心来。
现在看来,小白可能是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想起来后开始闹事,结果被他们打成了重伤。
想到小白离开时的伤势,洪父若有所悟。人都是这样,只记得眼前发生的事。哪怕曾经对他万般好,只要最后不好,那都是要结仇的。
谁能想到一个被贩子卖了的俊秀男人真的出身富贵?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洪母满腔愤怒:“陈桂花,你个搅家精。”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放的人?”楚云梨振振有词:“我那天要是没将他送上马车,你们家就害死了一位富贵公子!能活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