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色都黑了。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看见季明搀着公子回来了,公子的脚步有一点踉跄。
难道出事了?
连忙跑了上去,近前一看,好手好脚全须全尾,只是季公子的眼神,有一丝迷离。
一闻,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季明说:“公子把案子破了,主犯也抓住了。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提督只会处理,今日穆提督高兴,请公子喝酒,一是庆功,二是践行。明天就启程了。公子也是高兴,就多饮了几杯。”
让季明赶快扶公子进屋,自己去准备热水温茶,再去厨房问问,有没有解酒之类的东西。
拿好水盆面巾,赶回屋里。季明已经帮公子更衣了,公子穿着里衣,坐在床榻上。
公子挥挥手让季明下去。季明看公子神色清醒,已无大碍就走了。
上前将热毛巾递给公子,公子擦完脸朝我微微一笑,然后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不言不语坐在那发呆。
季公子的酒德不错,没有醉酒发狂,也没有情绪失控胡言乱语。
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有情绪起伏之时,永远那么冷静自制,怪不得手下的人叫他“玉面阎罗”,在他面前大气都不出。
把东西收拾好,再到里面看,公子已经躺卧在床榻上了。他是坐在床边,仰躺下去,小半个身子还挂在榻边。
想他也是辛苦了,连忙上去往榻上搬。
可怜魏芸儿十五岁的小身板,要挪动一个的大男人,男人还身高腿长,肌肉结实。
真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将他完整地放在床上。
刚要抬腿离开,隐约听季公子唤我。连忙探头靠近公子,听他还有什么吩咐。
季公子睁开眼,看着我,不言语。
轻轻叫他“大人,有什么吩咐?”
季公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叫子固”
“大人”
“叫子固”
手被攥得紧紧的,他用力一拉,就趴在他身上了。
听到季公子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凭临床经验,可以判断心跳过快,原本白皙的脸上,红云密布。
酒是喝上头了。
他睁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慢慢凑近我的脸。
“叫子固。”
暖暖的气息吹的人耳朵发红,底下的身子更是热得发烫。
不能和醉酒的人对着干。
轻轻地叫了声“子固”
季公子一愣,笑了,凤眸中是柔波点点,都要溢出来了
他开口在耳边轻唤“芸儿”
只能再叫:“子固”
“芸儿”
“子固”
“芸儿”
“子固”
……
听着声音越来越轻,后面就没声了。季公子已经闭上眼睛,嘴角含笑睡着了。听着呼吸清浅,睡得挺深。
连忙将自己撑起来,想走,发现他依然,紧紧扣住我的手,用力甩,甩不掉,用力掰,他居然睁眼看,吓得停了手,他又闭眼睡着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站一夜吧。
用另一只手拉来被子盖在他身上,把另一条被子拽过来,铺在榻下,往上面一趴。
不跟醉酒的人斗,就趴在案榻之下先歇息了。
第二天醒来,一动身子,全身骨头都在响,每一块肌肉都酸痛。
果然趴着睡觉,是对身体极大的伤害。
一撑,发现手可以动了。
抬头一看,季公子已经醒了,坐在床榻之上,身上衣服都没换,两眼炯炯地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连忙起身揉揉眼睛:“大人醒了,芸儿去拿衣服更衣。”
季公子不说话,还愣愣地看着我。
酒还没醒?
转身就走向衣架去拿公子的衣服。
“等一下,魏姑娘”季公子眼神飘忽,“姑娘怎么睡在榻边?”
“大人昨夜酒醉未醒,怕夜里有事。就在这榻旁伺候。”
这么说,一是不想让季公子尴尬,总不能说你拉着我的手,不让走吧。二则表表功,身为丫鬟,尽忠职守。
季公子听完低头,良久才抬头。
“有劳魏姑娘,不知昨夜醉酒,对姑娘可有唐突的地方?”
说完,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大人酒后,没有不妥之处,回来就安睡了。只是让芸儿叫了好几声‘子固’。”
这个名称对季公子,肯定是极其重要的。因为季公子脸瞬间变得苍白。
季公子哑声问道:“我让你叫什么?”
“大人让芸儿叫‘子固’。”
季公子愣愣地看着我,不言不语。
看公子都不说,就准备离去。
季公子又唤“魏姑娘。”
停下脚步,季公子深深地看了我许久“魏姑娘你……”
等他说下去,谁知他又低下头来“算了,请魏姑娘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点点头,就出去了。
“子固”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难道是对公子极其重要的人吗?为何听到这个名字,他神色大变?
喝酒害人不浅。一向冷静自制的季公子,居然也有酒后失态的时候。
再次进去服侍的时候,季公子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马上收拾,回到船上。”季公子吩咐。
坐着马车,一路无语。
回到船上,公子就让季明把我送回了船舱。
岸上公子与那位大人辞行。
大概怕那位大人见到魏芸儿,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接着又回复到水上行船的日子。
季公子变了。
那天季明送来了几本书,告知季公子公务繁忙,可能无法为我指点。
知道了,也不会再去季公子船仓了。毕竟同处一室,让外人看,总归不好。
季公子是要避嫌,魏芸儿自然也要做到,不要让人误会。
于是就待在自己的船舱,每天只在固定的时间在甲板里走几圈。
一晃半个多月,魏芸儿和季公子连个照面都没有打。
季弘毅坐在船舱中,看着魏芸儿站在甲板之上,眺望远方。
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推不开门,想起那晚,心中起伏不定。
那日案件得破,穆兄庆功践行。自己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
第二日醒来,睁眼一看,发现拉着魏芸儿的手腕。她正趴在榻边睡觉。一时慌得连忙松手,心中惊骇不已。
坐在那,回想昨日的种种言行。能记起季明给自己更衣,打水洗脸。其余都不知道。
为什么拉着她的手?
对她做了些什么?
看着魏芸儿睁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才开口问为何睡在榻边。
魏芸儿说是为了服侍,知道是怕自己难堪。
问是否有唐突的地方。她笑笑没有,只是让她叫“子固”。
难道她不知道“子固”?
抬头看她,她一脸茫然。
原来魏芸儿不懂,可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回来的车上,一路不言不语。到码头立刻让季明送她进船舱。
等会穆兄过来送行,怕让她听到“子固”,会想起什么。
告别,上船启航。
坐在床舱里,内心一团乱麻,想着接着该怎样面对她。
自己与魏芸儿重逢以来,彼此谈天说地,为她解答书中疑惑。无一不是喜悦畅快的。
在岸上,她助自己解脱困境,也是无比感激的。
以为这只是朋友之谊,所以才不愿让她服侍。
可那日酒醉,才让自己明白,真相未必是自己所想的。
想起接下来同船而行的日子。心中不觉茫然。
魏芸儿是如何想的,两人相差又是如此之大,接下来该如何相处?或许……
抬头看到那些书,这是她平日看的。
咬咬牙,叫季明将书送过去,并告知,最近公务繁忙,无法为她解疑。
看着季明疑惑的眼神,知道不好解释。
魏芸儿很聪慧,她懂了。
平时她都待在船舱里面,只是在固定的时间才出船舱。这样自己就可以完全避开她。
想推开舱门,又停住了,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就这样,船行到了吴郡,半个多月两人都未曾见面。
季明过来告诉魏芸儿,已到吴郡,明天要上岸坐车进京,做好准备。
点点头,没什么好准备的,该打点整理的都已经打点好了。
第二天船靠岸,走出舱门,仆役们把行李都搬下去,放到马车上。
一转身,在甲板上看到季公子,这是建安府上船后,第一次见到他。我们已有半个多月没有碰面。
似乎感受到魏芸儿的目光,季公子转过身,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走到面前。
“魏姑娘,接下去要坐车上路,大概半个月,就可以到京城了。”
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季公子低头道:“车马不比行船,路上可能比较辛苦。”
抬头一笑:“大人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能一路平安到达京城,芸儿感激不已,怎敢还有其他奢望。”
季公子避开我的目光,看着远方。
“路上魏姑娘需要什么,告诉季明,他会安排的。”
点头道谢。
与季公子相识这么久,两人说话从没如此客气,疏离。哪怕在靖江府,初次见面,谈话都比这要来的亲切自如。
季公子有他的顾虑。
下船上了马车。这次不会跟季公子一辆车。
队伍中,公子上了一辆,魏芸儿上了一辆,其余的安放物品,下属骑马相随。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入夜前,平安的到达馆驿。
一切安排好以后,走出房间,来到庭院之中。
庭院中有桃树,此刻正是桃花盛开,娇红嫩蕊,朵朵簇拥在一起,竟似要迷花眼。
好美!恍惚间忆起,上一次看桃花,还是在保宁寺的后山。
短短一年时间,发生如此多的变故,一时看呆了。
风吹过,桃花点点飘落下来,花香萦绕鼻间,不禁伸手,一片花瓣盈盈落在掌心。
“魏姑娘是为落花伤神吗?”
季公子已经站着身边。
摇摇头,蹲下将手中的花瓣,轻轻地放到树下的泥土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季弘毅愣住了,看着魏芸儿的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风又起,花瓣飘舞,季弘毅伸手接住花瓣。喃喃自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魏姑娘好心境啊!”
淡然一笑,看着满树繁花,默默不语。发生了太多的事,一直都没能静下心,好好看一看美丽的东西了。
季弘毅也不言语,陪着一起赏花。一直待到,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光。
“魏姑娘到了京城,有何打算?”
这是季公子第一次问起,魏芸儿的打算。
低头想了一下。
“先找到家父,再做安排吧。路总归是有的,即使没有路,多走走也能闯出一条路。事在人为吗?大人。”
“的确如此。魏姑娘总是有惊人之语,让人听了感慨万千。”
季公子的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大人谬赞了,芸儿只是有感而发。”看着昏黄中片片落花,内心感慨无限。
“看来,一年未见,魏姑娘经历颇多。”
季公子目光深深,似乎要一探究竟。
避开他,低头不语。
我们之间有了一堵透明的墙,彼此都规避着,不再像以往一样自在谈话了。
沉默成了更多的相处方式。
季明过来了。看他们有话要说,就告辞离开了。
回到房间,躺下好好休息。想起刚刚的对话,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摇摇头,前途未卜,先养好精神,应付明天的马车牢笼。坐了一天的车真是累的。途中不过歇了几次。
怪不得,古人不愿意出门,真受罪。
季弘毅回到房内,想起魏芸儿站在桃树下,看着落花发呆的样子。想到她前途未知,一片渺茫,内心不忍。
桃树下,原想出言安慰她,谁曾想魏芸儿心境如此豁达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岂是寻常人所能想到的。
豁达的她,却让自己心疼,忍不住问起她今后的打算。听她说,即使前途未卜,也要闯出一条路。
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甚至勋贵女子,自己也都见过,从未遇到如此坚韧的女子。
和一年前所见的魏芸儿,似乎又有些不同。
这一年,她经历了什么,这样的她,如何让人能放得下心来。
如今只要看到她,自己就想着走到她旁边。如此以来,只怕……
听季明报,吴郡府衙有京城的官差,在等自己。
不如明日自己骑马,带护卫先行过去,魏姑娘的车驾让季明护着后面慢行。
远离了,少了见面的机会,或许能少一份关注,对彼此都好。
叫来季明,吩咐了一番。
京城晋王府
“林管家,这是会仙楼的大师傅,你要找的桃花饼,听说是他家乡的一种小吃食,师傅会做。”
“太好了,王爷说桃花开,一定要吃桃花饼,府里的厨子都没有做过,怕做不好,才四处打听,看有没有地方做过。麻烦师傅。做好了,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