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圆球被击中后一路快速滚动最终落入袋中。
高明权撑着球杆,对正在找角度的夏川说:“技术越来越好了啊。”
夏川欣然接受表扬,找准一个方向又是一杆入洞。黎华扫了一眼桌上的球,猜测他会清台,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看热闹。
这是他们每年的惯例节目。几个男人聚到一起,占了这间宽敞的活动室。这场酒会会持续到午夜敲钟。此时过半,众人便三三两两地寻些自己的乐趣。这里相比外间要安静许多,既能放松又能休息。他们六七个人分成两桌,还有两三个人在一旁丢飞镖。
黎华刚坐下不久,就有人过来递给他一支烟。他不喜欢抽烟,甚至连烟味都讨厌,但有时候免不了要应酬一番。
递烟的人顺势坐到他身旁,闲聊了一句:“黎华,最近电影市场有没有搞头?”他是夏川的堂弟,和黎华差不多年纪。
“你想投资?”黎华笑了笑。
许是听到他们说话,夏堂弟带来的一位女伴走了过来挨坐到沙发扶手上。她是这房间里唯一一位女性,五官比较人工,身材倒是很妖娆。她伸出一双涂着艳红指甲的手理了理夏堂弟的头发,一双画着浓眼线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正吐出一口烟的黎华。
“有点儿想法。”夏家堂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爬上了女孩子纤细的腰肢。
黎华侧身朝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美目在两人脸上转了一下,勾着嘴角揶揄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这个笑容实在是迷人。弯起的弧度仿佛是被精确计算过的,不知多少次被杂志评选为最无法抗拒的微笑。果然,就见那女孩子的目光又炽热了几分。
夏家堂弟浑然不觉。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说:“那到时候我找你,你得捧我的场。你要是肯出演,还不赚得盘满钵满的。”
黎华瞧着他,心里已经把这败家子骂了好几遍了。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朝夏川扬了扬下巴:“夏川,你家人现在可是逮着我一个人压榨,说吧,要给我什么好处?”
夏川这时候正在打最后一个球,刚好站在黎华对面。听到自己被点名,微微起抬头。视线交错间已是心照不宣。他直接捅了一杆,甩出一句:“上次那个项目要是盈利了,倒是可以给你拿去投资看看。”最后一球入袋,一局结束。
说起黎华和夏川的关系,那可是说来话长。黎华最早的经纪人叫吴荀,是夏川的发小。据说当年黎华出道也和夏川有些关系,不过因为按得特别严实没人能八出个所以然来。当时夏川只是夏家的一个小辈,父亲又是个性格散漫不务正业的,集团事务几乎都掌握在几个叔伯手上。他和黎华差不多时间发迹,凭借惊人的智慧和手腕一点点蚕食了叔伯们的股份成为夏氏真正的掌权人。黎华认识他比高明权要早,事实上高明权是后加入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当年若非背后有夏川,就是十个黎湘离都不可能把黎华从低谷捞上来;反过来,若没有黎华的人脉和影响力,夏川也不可能如此年轻就屹立巅峰。他们的交往掺杂着利连带着义,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如今这夏堂弟以势压人,以为黎华能自降身价给他抬轿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夏川不让他,一句话,堵得他满脸通红。在场的知情人心中发笑,那个项目被这位堂弟折腾的早已是回本无望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隔壁桌一位富二代a君忙转了话题:“话说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了方若绮。她现在应该是娱乐圈风头最盛的女星了吧。”
谁都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方若绮身上。这位a君是后到的,没注意方若绮今天和黎华一起,所以算是揣着一颗八卦心,话题挑起得十分自然。高明权和夏川默契地看向黎华,笑得格外下流。他们并不知道黎方的确切关系,只是单纯以为黎华在捧她,所以时而就会借引子上些荤腥来开他玩笑。
其他人不知道这个秘密,于是立即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了。夏堂弟说:“这一年的新闻几乎全是她,年中还黑着呢,年底就翻红了。不过没见出来玩儿过。”
a君站在一旁给球杆上粉:“刚出道时号称50万一夜,现在倒没声音了,挺不寻常的。”
夏堂弟捏了捏怀里女孩子的脸蛋儿说:“方致远是不是和她有点儿关系?”
“得了吧。”旁边一个男人正在丢飞镖,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madam今天这么消停就知道啥事儿没有。”
他说完,有人便兴致勃勃地问:“这么神秘。身后没资本不可能吧。”
沉默多时的黎华这时候将手里的烟蒂按灭,冷飕飕地冒出一句:“娱乐圈难得出来一位身家清白努力上进的女艺人,也要被你们明着暗着地糟蹋。还能不能好了?”
他突然开口,众人都不说了。其实排排这屋里人的家世,黎华数不上。他是他们口中的艺人,在古代被叫做伶人,下九流里很让人看不起的。可现在有人敢看不起他吗?他踩着荆棘丛生的道路走来,靠着过人的坚韧最终笑到了最后。那无数个舔舐伤口的日夜,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站得高的一定是曾经跌得重的。眼前这些少爷生来就有祖宗庇荫,又有什么资格将那个努力上进的姑娘当做玩物?在他看来这些纨绔子弟连方若绮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正在这不尴不尬的当,突然一个男人沉声说:“我还在这喘着气儿呢,你们就这么敞着门儿的说些社会五毒。哪天老子得了空把你们这些败家子儿全关局子劳动改造一下。”
说话人是夏川的表兄,刚刚一直在隔壁桌打球,并未参与讨论。他今年40,是公安部的高官,生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派头,一看就是个严打犯罪分子的狠角色。夏川母亲的娘家是走政界那一挂的,背景里掺着红,所以他的表亲们都是在宦海浮沉的。
他一开口,a君吓了一跳,忙说:“哥,你这么快清台了啊。我来收球。”
男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后拎着球杆走到了黎华这边。夏家堂弟一和他眼神对上,立即秒掉半血,忙起身让座,搂着女伴溜得比耗子还快。
高明权递给他一支烟:“哥,您这气场厉害了。”
男人顺势接过夹在手里,目光在夏高二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到黎华这。他趁着身旁没外人,低声说:“你们最近都收敛点儿。”
他突然说出这话,黎华心里一阵惊疑。他抬手给他点火,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只是沉默着吸烟。黎华忖度他的态度,心里已经翻了好几个念头。过了一会儿,才听男人说:“有时间我们细说。”
黎华转眼去看夏川和高明权。只见他们也露出了同样凝重的表情。
缩在大厅角落里的方若绮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惊得莫筱筠直问她是不是感冒了。这个时间的会场少了许多热闹,众人三三两两或随意聊天,或结伴休息。方若绮没什么人认识,刚好和莫筱筠抱团取暖。她之前突然得知高莫的婚讯,一直想问问,现在倒是有了机会。
莫筱筠脸红了一阵,说她思考良久发现除了高明权,不想和其他人共度一生。
方若绮问:“莫叔知道么?”
莫筱筠点点头:“爸爸虽然不太放心,但我既然决定了,他也就尊重我的想法了。”
方若绮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方面对高明权的背景心有隐忧,另一方面又有些羡慕好友的幸福。她想起林妮雯曾说高明权的母亲十分难缠,于是问:“高明权家里人你见过么?”
莫筱筠说:“当然。我们见过双方家长之后他才向我求婚的。”
“那挺好。”方若绮想,高母拒绝林妮雯是因为她的工作,莫筱筠这么清白的身家确实无可挑剔。不过她还是要提醒好友,“高明权是一线男艺人。他的婚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对于艺人来说,结婚从来不是一对婚戒一本婚证这样简单。震惊失望的粉丝,无孔不入的媒体,吃瓜看戏的看客,两个人的事一旦被无数人参与,小问题就成了大问题,小毛病就成了大毛病。方若绮甚至能想象出消息见报的明天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可莫筱筠早有准备。她像平常那般慢声细语地说:“若绮,《百喻经》里有个故事。有个人患了眼疾,然后另一个人便说,有了眼睛才会有眼疾,如果将眼睛挖掉就不会病了。可是眼若在,或痛,或不痛;眼若无者,终身长痛。明权对于我就好像眼睛,一旦舍弃,必然终身长痛。所以,哪怕未来会有许多不易,我还是想要这样一双眼睛。”
这番话让方若绮万分吃惊,不禁想起了黎华对她的评价。是啊,外表柔弱如莫筱筠,内心却一直这样强大,这样美丽,这样有智慧。良久,她叹了口气:“确实不需要为你担心。不过你若是当了高太太,我是不是就不能常见你了?”
莫筱筠觉得好笑:“当高太太又不是坐牢,你想见我随时可以啊。不过我确实不会出来工作了。”
方若绮点点头。
莫筱筠奇怪:“怎么了?我以为你会说,筱筠,你要自立自强,没有工作的女人没前途。”
方若绮哈哈大笑:“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种话?不过如果是五年前,我大概会这么说。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方若绮转过头,望着花园里繁复花哨的喷泉。那一道道水柱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无论是中央的c位,还是四周的点缀,都在拼尽全力地绽放着。
她说:“回归家庭还是继续工作,这个问题永远没有唯一答案。人生的路有很多条,关键在于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走。筱筠你这么聪明,如果是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的。”
她的话让莫筱筠又惊讶又感动。她轻轻拉住方若绮的手说:“若绮,你变了。”
“我们都在变。”方若绮回望着她,将手同样覆盖在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