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师好,我是19号方若绮,今年22岁,毕业于明志演艺学校音乐学院。今天我带来的是一首我自己写的歌叫《游戏恋曲》。”
从面试教室出来,方若绮觉得自己傻透了。本来她是要应征一个广告,又不是应征歌手,结果刚刚在教室里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坐在第一排的陈查理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额头上的黑线都快要掉到下巴了。
想到自己刚刚那副傻样,方若绮懊恼地一头撞在墙上,引来一众惊讶的目光。
她正身处于一个“女儿国”,好像全世界的适龄少女都聚到了这个逼仄的空间。她们衣着青春亮眼,或对镜补妆,或心无旁骛地模拟面试,脸上却是相同的期待与紧张。虽然大学读的艺术学校女孩子比较多,但这么多女孩子一起出现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不过是个追着明星跑的路人角色。本来以为是莫叔介绍,基本上十拿九稳,结果看到这场面,方若绮觉得大概是没希望了。
抱着书包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电车后座,方若绮看着窗外不断闪向身后的风景第一次有种茫然的感觉。年初在莫筱筠和莫叔面前大声宣称自己要进演艺圈的情形还在昨天。这七个月以来,她坚持做的事只有一件——碰壁。娱乐圈向来僧多粥少。对于她这个没背景没人捧全身上下只有一张科班毕业证的人来说,眼前只有一条漫长的龙套路通向一片充满迷雾的远方。
她终于开始怀疑走上这条路是不是个错误,要不要趁着前额没有磕肿早早收心该干嘛干嘛。想到这,她不禁自嘲一下,原来潜意识里进入演艺圈就不是她该做的事吗?
如果说起为什么要进演艺圈,因为一个梦想,因为一个人。正是这个人在去年夏天对她的鼓励,才让她有勇气去推开那扇贴着梦想商标的大门。也正是因为他的肯定才让她在这半年里即使无数次受挫,依然能潇洒地擦干额头鲜血继续前行。
人总是会这样,通过相信别人来相信自己。
接下来呢,还要继续吗?回答她的只有一声汽车到站的提示音。
民歌餐厅在圈内非常有名。老板叫莫伟,年轻时在娱乐圈混迹过一段时间,人脉很广。现在退圈之后,开了一家餐厅,顺便做做伯乐生意。今天创意广告的那个陈查理就是莫伟介绍给方若绮的。想到初次见面时那人笑得一脸狂妄说什么这么明艳的小姐不拍广告简直暴殄天物,然后今天也是同一个人顶着一副天雷滚滚的表情。方若绮拍拍额头,不想了,一想就头疼。
莫叔的女儿叫莫筱筠,和若绮是多年的同学好友。当时她想进演艺圈却苦于无门,学校里的老师和她提到了民歌餐厅,她也便忐忑着打算去碰碰运气。运气有,还不小。当她在餐厅见到高中毕业后失联的老友时,她觉得世界铺满阳光,星途将前所未有的平坦。
现在七个月过去,她已经成为这里的驻唱歌手,而成为明星的路还没有踏出一步。
这个时间的民歌餐厅已经忙起来了。方若绮张望一周,莫筱筠没在,倒是莫叔看到她很热情地过来询问今天的面试情况。方若绮有些尴尬地陪笑了两声。看她的情形,莫伟也猜中了大半,于是拍拍她肩膀给些鼓励。饶是如此,也无法让她的心情好上半分。
麻雀变不了凤凰,总要想办法养活自己。方若绮没精打采地攥着书包肩带往后台晃去,却没注意到今天的后台似乎比往日嘈杂了许多。
餐厅一般安排的每日歌手大概两到三个不等,因为方若绮有莫筱筠这么一层后门,莫叔便也网开一面适当提高了她的演唱频率。这份薪水对事业还有没有任何起色的方若绮来说异常重要。演艺圈是个高消费的地方。艺能中心一个等级的培训费就能花掉将近半个月的收入。然而演艺圈又是个来钱快的地方。饶是方若绮这种无业青年,仅是依靠各种打工也能生活的和普通白领差不多。大概这也是许多大好青年不正经工作非要往演艺圈挤的一个原因吧。
后台的化妆室门口围了好几个女孩子。她们一边往屋内小心翼翼地窥探,一边叽叽喳喳地谈笑。方若绮瞟了她们一眼,不认识,没多想就从她们身边径直穿过进了化妆室。
此时,化妆室里只有一位青年坐在角落沙发上低头调着吉他弦。墙上挂着的立式穿衣镜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有种明媚的英气。青年头上戴着一顶蓝色毛线帽,将他本就阳光的气质衬得柔和邻家起来。
有人进屋,青年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关古威?”方若绮脱口的刹那,门外少女随之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尖叫。两人同时看向门口,少女们便一瞬间鸟兽散开了。
在民歌餐厅七个月,她从没见过这个人。不,她见过的,就在前两天的电视上。这人被eami金牌制作人周映彤看中,出了第一张专辑——《风钟》。娱乐新闻的评论人称他做未来的小天王,说他宛如一缕新风吹进乐坛,他日光芒不可限量。
“你是……”关古威愣怔了一瞬,随即恍然,“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我的歌迷。谢谢你今天来为我打气。不好意思,我一会儿要上台唱歌了。”
他的语气朴实,连道歉都是真诚的。不过这份真诚却让方若绮异常难堪。他再一次提醒了她,这七个月她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她默默地将自己的背包放在常用的梳妆台上,用几秒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是你的歌迷。我叫方若绮,是,呃……筱筠以前的同学。”
她话一出口,关古威登时尴尬到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赶忙道歉说:“不好意思,误会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没事的。”方若绮笑着说,“你不是要上台了嘛?还不赶紧?”
“哦哦,”关古威手忙脚乱地抓起表演要用的东西,只丢下一句“我先上台了,一会儿聊”,就飞也似地跑出了门。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非礼勿扰。方若绮捏了捏脸,有些羞愧。就在刚刚关古威将她误认成歌迷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了从心底泛上来的不平衡。她不想管这叫嫉妒,但是她真切地体会到之前无数次拒绝哪次都没有这次误会来的疼痛。
舞台上的关古威正在演唱一首民谣。声音柔和又温暖,好像在缓缓讲述一个故事。那是一种极为清新自然的嗓音。不同于现在流行的烟嗓和七拐八拐的高音,他对乐曲的诠释非常质朴。
方若绮静静地听着,不想承认,他们的差距十万八千里。关古威的声音很稳。这是一种长期现场演唱和训练造就的功底,绝非一时投机取巧得来。也许因为出道之后有唱片公司包装,他在台风上也更为得体,不像自己总有那么点儿乡土气。
也许是时候放弃了。方若绮无助地想。
餐厅打烊后的时间是年轻人的。莫筱筠拿出了她亲手做的夜宵犒劳辛苦一晚上的关方二人。关古威这个人特别随和,偶尔莫筱筠和方若绮会聊一些当年在学校里的事,他也能插科打诨应和几句。后来筱筠问到她今天的面试,方若绮撇撇嘴低落地说:“又被我搞砸了。”
“没关系,让爸爸再给你介绍新的机会。”莫筱筠安慰道。
方若绮叼着嘴里的吸管,有些自暴自弃:“我看还是在你家唱一辈子歌算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在筱筠家唱歌挺好的啊。”接她话的不是莫筱筠,而是刚刚把蛋糕吞下肚的关古威。他今年虽然已经23,但走的还是邻家大男孩儿路线。这并非是公司有意的人设包装,多少也有本色出演的成分。他开心地说,在这里唱歌比那些商业演出快乐多了。“偶像什么的,做起来才发现,没什么意思。”
他这话让人很是不爽。方若绮“呵”地笑了一声。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她无话可说。
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关古威挠了挠头发赶忙解释:“不过若绮,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轻易放弃。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
这人真的可以在娱乐圈生存吗?方若绮无语。如果不是知道他却是如此想法半点没有侮辱她的意思,她大概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们的眼神好像在看傻瓜。关古威抿抿嘴,也觉出自己这临时拼凑的安慰实在差强人意,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莫筱筠。
“若绮,阿威说的有道理。”莫筱筠心下莞尔,温柔地接道,“他当年也是在这里默默无闻唱了一年多才有现在的成就的。”
让一个人振作起来的方法就是告诉他有人比你还惨。方若绮惊讶地看向关古威,得到他肯定地点头:“可能是我的曲风不太符合流行的要求,很多家唱片公司都明确地拒绝了我。但是没想到最后竟然能和eami签约,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如果早早打了退堂鼓,现在我就不能在这和你说话了。”
孟子在千年前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晚上睡觉前,方若绮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句名言。这千年间,它已经被人说烂用烂到完全失去了字面上的鸡汤效应,却在这样一个前路无依的夜晚深深地激励了她。
“你现在还太青涩,没有经过历练。多下点功夫,我相信会有不错的成绩的。”那人的鼓励言犹在耳。她匆忙进入娱乐圈,却忘记了所有事业都不是一条坦途。
明天开始要加倍努力才行。她这样对自己打气。
多美好的20岁,还是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成功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