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辰刻意压制呼吸,上瘾般沉溺于濒死的幻境,胸腔里冷风咆哮,心脏跳跳停停。
有人在他胸前点起火把,心房慢慢烘暖,身体被强势的香气包裹着,似乎是轻柔的花瓣落在嘴唇上,一触便隐隐作痛。
学辰睁开眼睛的时候根本来不及错愕,许轻单膝跪地,将手放在他心脏位置,目色凝重探身而来,深深吻在他嘴角。
他以为那是梦,只有梦里的许轻才是他的。
近来,总是看到幻象。
“学辰。”她唤他,几乎是唇语。
垂下双目再睁开,她没消散,学辰有些惊慌无措。
“她的胸是假的。”许轻稍稍放大音量。
学辰锁了眉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许轻敲敲他的心脏,笑靥如嫣:“叶文漪的胸是假的。”
自知被拆穿,学辰无可应对,潘忆宁的话还在耳边呼啸。
“我去找过麦哥。”许轻接着说,“你暴瘦的消息是他放出来的,他说,他想试试我还有没有良心。”
缓了半天,学辰也没开口,他坐直了身体,挡开她的手,隔绝她的灼灼目光,可许轻却扭过他的下巴,凑上来又亲了一下。
她只顾着笑,笑够了就开始哭,双手叠放到他胸口,纤纤十指仿若吸盘,令他动弹不得。
“除了你我亲不了别的男人,我不想谈一场不接吻的恋爱。”
学辰从未见她如此温柔,即使被她摘心挖眼也甘之如饴,他不能多言,许轻在等他的破绽。
“跟我去荣格!”她弯起眼睛撒娇,泪花旋转,令学辰方寸全乱,半点儿计策都想不出。
他曾对许轻说过,聪明只会败给爱情。
苏默安排了病房,中西医纷纷涌来,使出浑身解数分析学辰状况,最终确诊为轻度贫血。
许轻不相信那份结果,下令集结心脑血管和血液病专家开展会诊。
学辰卧在病床上,看她张牙舞爪唇枪舌战,心中生出几处泉眼,他始终严阵以待,不让胸口的暖意漫到脸上。
苏默倚在门口冷眼旁观,对许轻说:“明天先安排他做基础检查,真有问题的话我让荣格头牌靳大夫来,他可是我叔御用的,比名扬海外的穆康还厉害呢。”
许轻这才缓了心神,穆叔叔在学科内几乎封神,比他更优秀,自然是可靠的。她仍是惴惴:“可他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你去安排资历最老的医生来做基础检查,行吗?”
“那肯定的,这小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叔也饶不了我,那可是他干儿子!”苏默笑道,“那你先跟我说说,他身体哪里异常,平时吃什么药,以前做过什么手术,除了额头和手腕还有哪些外伤,血压血糖都正常吗?”
可许轻对他一无所知,只说:“我刚刚听到,他心脏跳一下停一下的……”
“那是心脏早搏。”苏默解释道,“平常人紧张时候也那样,如果没有慢性病或是其他临床反应,是不碍事的。”
许轻听了苏默的建议,由于抽血需要空腹,只能等到次日早晨再做检查。
她煞有介事地照顾着他,水果和补品塞满柜子,连海参鹿鞭都买来了,而学辰像个上了刑的木偶。
她不介意他的死寂,听她说就好。她把从小到大琐碎的记忆与他分享,然后问他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他仍不开口。
许轻自有办法,上次去宁阿姨家跟她要了电话,于是拨给她:“阿姨,我是许轻,学辰怕您听信网上的消息,让我给您报个平安。”
“小轻啊,你别蒙我,学辰到底怎么了?”宁阿姨忧虑难消,他若无事何不自己打来?
“他跟我生气,一句话也不说,您帮我管管他。”许轻坐到学辰身边,故意给他听。
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叹息,宁阿姨措辞良久才说:“院里的孩子有了结婚对象都带过来给我看,小轻,这么多年啊,学辰就领着你回来过。”
听到宁阿姨这段话,学辰双唇紧抿了一下。
“你要是多了解他一点,就知道他的心有多重,他只会生自己的气。他不出声是因为委屈难受又没地方躲。”宁阿姨默了半晌,“他刚来村儿里的时候足足有一年没说过话,十里八村都以为他是个小哑巴,要不是遇着了睿暄……唉,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小轻,阿姨拜托你多体谅他一点,解不开他心里的疙瘩就耐着性子等一等,不是我护着自家人,学辰这孩子跟你们不一样。”
宁阿姨的拜托如此沉重,让许轻感到哀戚,她想象过学辰的从前有多坎坷却不知那段经历犹如黄土,把他应有的快乐尽数埋葬。
这一通电话,令许轻背负了镣铐般的自责。
有些人生来轻盈如泡沫,而有些人注定一辈子带着枷锁。
许轻意识到,靠近他,他便不自在地缩紧自己。她刚要开口,闻讯而来的苏滢推门而入,一身利落的西服套裙把她装成个成功企业家。
许轻看到学辰放松至极的微笑,更意外的是,学辰说话了,他问苏滢:“你知不知道自己闯祸了?”
苏滢搬来椅子坐定:“你知不知道自己瘦成我了”
“华妍集团把幕墙节点从明年春天提到了今年11月,可你居然意气用事答应了。”学辰讯问她。
“他们说如果这次力保外檐亮相,二期工程也给我们,以你的经验来说,1130有戏吗?”
“主体结构造价15亿,幕墙造价也是15亿,工程量可想而知。原计划是最后上玻璃幕的,一切都没安排,这么短时间敲定队伍和厂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材料和人力都没有,这活儿怎么干?”学辰实言道。
“反正都是口头协定,1130没实现也不必担责,可万一成功了呢?我调了程头儿的团队过去,让他给魏旻当指挥,再多上点儿人,应该能抢出来。”
“临阵换将是大忌!项目部本来就带点儿帮派性质,你这么搞法,只能各自为战,闹不好还得内讧。”
苏滢肃然:“亲哥,我被人阴了!自从你三步成诗,我爸就认了你这儿子,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冲着干爹面子,帮你一回。”学辰道,“你想清楚,华妍集团跟宇辉内部哪位高管走得最近?”
苏滢回忆起钟文钊制作的人物关系图,华妍城项目由钟道非参与招投标,他与华妍的高层往来密切,这一点人尽皆知。
“钟道非!我爸不在宇辉的日子,他代为主持工作。我进公司他曾经公然反对,常常称病不出席会议。你受伤的事,还有钟文钊单膝跪我的照片肯定是内部人透出去的,参加酒会的都有嫌疑。传出苏钟联姻的消息,但我跟他儿子根本没有逾越工作关系,你又常来找我睡觉……钟道非面子里子都没了。”
听到此处,许轻眼皮一跳,她很明白,苏滢口中的睡觉就只是字面的意思,可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酸。
学辰也因这两个字恍了神色,干咳道:“但也可能是另外一股势力想要离间你父亲和钟道非,拿二期工程为饵引你上钩。而更大的可能,是钟道非跟韩静泊已经联手。”
苏滢无谓道:“我爸不让我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儿。只要1130外立面完工不就全解决了,山不过来我过去!你不是最擅长计划统筹吗?有空就过去帮衬帮衬呗?”
“怕你付不起出场费!”
“睿暄说了,要攒一千万彩礼钱,大不了以后存个定期,利息都给你。”苏滢敛去笑意,沉沉道,“前提是阁下你要有命花才行。”
她正容亢色,用柔和的语调诠释犀利的话锋,好似宝石藏进了坚硬的火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