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里,韩熙没有出门,于他而言,禁锢便是自由。
他没有郁郁之色,只是安静地作画,他的画风很冷很坚硬,色调向来偏暗,可苏滢的容颜,在他笔下升温,最后变成了太阳。
他将画装裱起来,画框是他亲手所做,木质的,简约的鸢尾花纹饰,他刻了字,严正飘逸的柳体。
两生两世,钟爱不移。
颜睿暄,苏滢。
那枚白色石子已经没了原貌,被他做成吊坠,镶嵌了七种宝石,彩虹的颜色映出无规则的光,用包裹严密的爱参与你最美的年纪,是它的寓意。
不分昼夜的,用一个月的自由,倾注在画作和珍宝之上。
他要给苏滢最好的。
这段时间,学辰辗转国外不曾回来,他的行程,是韩熙通过许励航安排的。
他怕学辰擅自行动,触动那嗜血的魔。
韩熙泡了壶茉莉花茶,倒在玻璃杯中,默默饮着,品出小时候的味道。不知现在哪里买得到高沫儿,以前颜正庭就爱喝那口儿,沏出来特别酽,特别苦。
近来,他不敢想过去的事。他抚着杯子,唇角干涩,没有未来的人,只剩过往,可那些回忆生了刺,触不得。
手机响了,是温茗发来视频。
地点是间茶室,韩静泊正在与人商议明晚火烧绅骑货仓,价值五千万美元的成衣存放在绅骑大厦的地下室,正是运往欧洲sunlily总部的那一批。
当初,韩熙拜托高唯,将进驻卖场的品牌指定为绅骑。这机会是韩静泊手中抢来的,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何况,绅骑实质上的主人正是自己。
明晚将有劫祸,而韩静泊永远不会授人以柄。
故而,韩熙的目标是陈国本,那混蛋的黄杨木拐杖就在画室里静卧着,裂痕狰狞,色深如血。
君轶被绅骑吞并之后,韩熙首度上班,他的老同学阚云松请辞归家,虽然名义上的总经理大权交予了洛攀,却再三叮咛所有下属唯韩熙马首是瞻。
绅骑会议室中没有韩熙的座位,墙面正中挂着“成王败寇”四个大字。
他默然敛眸,从门口缓缓踏入室内,在场的几个旧部下同时起身。
韩熙略一挥手,指向那幅书法:“王与寇的区别不在境遇而在气度,决定成败的也不是出身而是心胸。眼光不能放在一时一事,否则不是妄自菲薄就是盲目乐观,很难正确地研判形势。”
有人忍笑,有人吃惊,有人佯装中立。
唯有谭歆竹让出自己的座位,立在韩熙身侧,玲珑雅致,笑意清甜。
洛攀冷厉问道:“韩部长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你没脸出现,所以把你位子撤了。你们之前设计的五色系列被绅骑采纳,现在到了重点推广时期,这批货是我们与sunlily合作,开拓欧洲市场的试验田,作为ad部门负责人,你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宣传思路吗?”
韩熙道:“从国内市场来看,vmd部门对于陈列的主题已经把握得很好了,东方木,在色为苍;南方火,在色为赤;中央土,在色为黄;西方金,在色为白,北方水,在色为黑。金木水火土,人各有命,白黄黑红青,与之相匹,以五行为主题,让客户根据自己命理选择相应色系的服饰,这个理念在国外也同样适用。”
洛攀失笑,修长的手指交握胸前:“时尚与迷信的生硬融合。”
“风水和命理并非迷信。”韩熙不急不缓,语意悠长,“君轶绝大多数的高定客户都对玄学和宗教研究颇深,选取与自己命理相生的颜色应用在服饰上的也大有人在。年轻人渴望自我实现,成功人世渴望更大成就,五行理念的融入让客户与服饰之间建立了一种精神上的契合,迎合了市场潮流也满足了客户的心理需求。”
“你的意思是把店铺开成算命摊儿,那么要不要搭配赠送护身符?”洛攀不屑。
怎奈其他人一致同意,韩熙所言即是决定,不容置疑。
这个议题结束,韩熙又说:“我已经和高唯打过招呼,今晚之前,把货仓里的成衣化整为零,分批运到sunlily指定的地点暂时存放,货车要用面辅料专用的,而非成衣专用。”
“为什么要化整为零?为什么提前半个月交付?为什么要用面辅料专用的车?”洛攀沉沉问他。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韩熙笑道,“阚云松应该告诉过你,听我话的人从来不会吃亏。至少在今日,你要习惯我的越权。”
会后,高管们鱼贯而出。洛攀和韩熙很有默契,两个人动也未动。
“习惯你的越权,凭什么以及为什么?”洛攀压着火气,任何时刻都淡如清风的眉眼透出隐忍到极限的讯息。
“凭什么?凭我是绅骑真正的主人,为什么?因为你答应过阚云松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要服从于我。”韩熙缓缓回答,字字句句如沙鸥点水,在洛攀心中泛起层出不穷的涟漪。
洛攀明亮的脸色渐渐幽暗,俯身:“外人看来,是我完胜,只有你我明白,谁才是赢家。你从始至终都在操控着我!既然这样,总经理的位子你来坐,老子不干了!”
韩熙隐隐微笑,目光炙人:“洛攀,你不必浪费气力与我争锋,有时间该去学学厨艺,千万不要送花给她,省下的钱买些食材做菜煲汤,别再忘了,她爱吃排骨。”
以她指代,因为苏滢的名字,他道出,便会哽咽。
洛攀的视线骤然一暗,绷紧的指节渐渐发白,静如止水。
翌日,韩熙照常上班,与昔日部下谈笑风生。曾被视为间谍的谭歆竹从君轶离职后便来了绅骑,目前是生产企划部的骨干,潘良华与崔京南都被提为副总,而汪敏嘉转岗到行政部。
韩熙:“不必纠结我到底是主帅还是降将,你们并非分属于某个阵营的散兵游勇,与绅骑的人融在一处,日后,跟铭服饰还有硬仗要打。”
崔京南:“明白,当初你重用谭歆竹,对她所作所为听之任之,表面上毁了君轶,实则咱们是换到绅骑开party啊。”
谭歆竹:“我这个双面间谍终于得见天日。”
汪敏嘉:“潘总那会儿骂你骂到牙龈出血。”
潘良华:“敏嘉说你演技过硬,应该去岛国拍高难度动作片。”
崔京南:“我自己认!我说,你拍的片,我鼻血流光也得看上三天三夜。”
韩熙:“看电影为什么会流鼻血?”
众人忍笑,无从解释。
谭歆竹哀叹:“韩总,我真希望你是在装正经,否则,你这29年过得实在是太令人同情了。”
韩熙只是颔首:“我不需他人同情,今天局面是我自己谋来的。从现在开始,别再叫我韩总,你们各司其职,凡事都要听命洛攀,他才是绅骑的总经理,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的。”
员工违法劳动章程扯闲篇儿,洛攀置若罔闻,就在一旁听着,看韩熙温和如常,金句频出,开笑话都不露痕迹,确是个极具魅力的统帅者。
他自叹弗如。
加班到深夜,洛攀关了电脑准备离开,货仓的浓烟扑入眼帘。
发觉地下室起火,他报了警,冲下来。
他见韩熙也在不远处,忽觉嗓子干涸,地下室的货仓里只剩残次的服装和质检不合格的里料,若非昨天及时运走成衣,今晚的损失不可估量。
忽而想起什么,洛攀慌忙播着电话,发觉无人接听,脸色骤变,抬步就要冲入火场。
“怎么了?”韩熙拦住他。
“谭歆竹住在里面,电话已经打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