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车,韩熙为她撑开金色的遮阳伞,阴影下的苏滢,聘聘袅袅,走走跳跳,回到豆蔻年华。
每当韩熙的手微微晃动,阳光刺到脸上,她便大喊:“哎呀哎呀,晒死我啦,我要现原形啦。”
不多时,来到学辰拍摄的地方。
顶置光源模糊了墙壁亚光涂料的质感,主灯和辅灯之间,许轻正在调节反光伞的位置,岩石色的背景布下,学辰坐在古旧的木质楼梯上倦怠地打着哈欠,硕大而残破的道具蜘蛛网凝了水滴,困住一只透明的蝶。
工作状态的许轻眼中只有学辰一人,她认真研究过他的颧骨高度,他的肌肉线条,他的面部轮廓,他外在的形体和蕴藏在形体之内惊人的表现力,颓废的五维空间主题,她的创作即是他的构思,不需要音乐调动情绪更不需要什么氛围的辅助,他说,构图是一种直觉,别想那么多,于是,她总能在他最投入的时候按下快门。
她与他互为主导。
点头,微笑,一个ok的手势,在他们的默契的面前,语言都是多余的。
拍摄很快结束,许轻和学辰在电脑前挑选片子,审美空前一致的两个人没有意识到彼此挨得有多近。
“照得真好,给我也拍一张呗?”苏滢故意推了下学辰,让他和许轻的脸贴在一起。
许轻回绝:“不好意思,我这台高贵的机器拍不了廉价的脸。”
话音将落未落,忽而燃起一道冰冷的气场,那是属于容可谦的,声音如梦似幻,语调春风化雨。
“许轻的相机,连我都没资格上镜呢。苏滢,上次跟我合影,没照够吧?洛总,不介意我请许总的朋友来二楼一起拍片吧?”
“好久不见,小学妹。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他,我特意请容先生为绅骑代言,一起来吧。”与其同行的洛攀,缓步而来,伸手欲握,他的手带着懵懂的童真气味一寸寸靠近身前。
容可谦失笑:“怪不得洛总高价请我,原来一掷千金为红颜啊。”
昔日偶像,深情学长,曾是远在天边怎么也够不到的,如今,这么真真切切地朝自己绽出微笑,波光漾漾,无休无止。
可她眼中,只容一隅风景,那人眉目深婉,薄唇淡色,眸如黑曜石,心似红碧玺,发疯落泪时,满面碎钻,麻木无觉时,化成一座白玉冰雕。
苏滢没和洛攀握手,不接他的邀请,也掠过他的满目纯良,笑中含霜。
她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给,挽住韩熙,埋入他肩膀。
洛攀轻叹,随即哂道:“韩总今天没开车吗?刚看你们从公交站走来的。”
韩熙的目光藏了血刃。
苏滢淡然回道:“给苏乾宇女婿送车子、送车牌儿、送车库、送车位的排队能到前门楼子,洛总,看在同校之谊,帮您加个塞儿,您要送什么不妨先说说,我评估一下,看能不能入得了我男人的眼。”
容可谦朗朗一笑:“原来是苏家的千金,眼拙了,上回匆匆见面还真没看出来。”
“是因为我太寒酸么?”苏滢睨视着他,“做演员的,混迹灯红酒绿,观尽世态炎凉,可你看人这么肤浅,难怪所有角色都用一个表情驾驭,不愧人物复刻机。”
这番嘲讽,许轻不干了,刚欲发作,被容可谦拉上楼去,洛攀也无可奈何跟着走了。
苏滢捶打韩熙,佯叹:“你说你啊,上次我家宴会,洛攀来捣乱,你把人按地上,吹什么来着?这辈子都达不到跟我对峙的高度!当时解气了,痛快了,爽歪歪了,现在打脸不?靠着媳妇儿家的背景维系尊严,丢人现眼不?”
韩熙将人拉进怀里便吻,苏滢咬他下唇,害羞推开:“别闹,亲哥还在呢。”
侧目看时,学辰眼中的光芒一缕缕灭掉。
苏滢肃然问他:“你也腰疼?”
学辰淡哂:“我这两天又没睡地上。”
“你在我地盘欺负我男人!”苏滢愤然。
韩熙将她搂住,轻语:“这辈子能睡我身边的,除了我弟,便是你。他不肯叫我一声哥,就不配跟我一张床。”
这逻辑……
苏滢词穷:“回房跟我睡吧,地方都腾出来了,你干嘛非住画室。”
韩熙微微摇头,附耳道:“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男人……”
磕磕巴巴支离破碎的一句话,把苏滢的脸逼红了。
相拥而眠睡素的,摧残人性不可取!
他们来此,是借着精美布景拍一些合照,影楼实在太贵了。
学辰被迫当了他俩的摄影师。
玩闹够了,该回家吃饭,本想搭学辰的顺风车,他不走,留下等许轻,任务是掩护她与容可谦的烛光晚餐。
几个小时,学辰不知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影子混着树荫,成了一座流动的沙雕。
许轻从楼梯雀跃地往下跳,她看到窗前的他,止住了笑意。
学辰载她先去餐厅,为了避嫌,容可谦随后赶来。
满园的保加利亚玫瑰,盛放着,香气袭人,悠悠小径通向花海中央的阁楼,每个包间都是密闭的,只容两人就座。
“您是allen吧,请坐。”服务员拉开椅子,他很有职业道德,没吵着要签名。
许轻对面的位子,学辰不敢觊觎。
他后退两步:“她等的人还没到,请再给我安排另一个包间。”
“好的。”服务员说,“就您一位吗?还是等朋友来?”
“我,一个人。”学辰说这话时感到悲哀,毕然结婚了,李烨与周晓楠暧昧得火热,苏滢与睿暄在一起,而他的心之所向正眼巴巴盼着容可谦的到来。
只剩自己,仍是一个人。
许轻的选择恐惧症又犯了,双人套餐还不错,但容可谦不爱吃蛤蜊,三文鱼还是鲈鱼呢?三文鱼吧,他喜欢。头盘那么多,怎么选啊?
知她难以决定,学辰接过菜单:“要一个a套餐,再加香煎三文鱼、芝士面和炸奶酪,哦对了,把套餐里的蔬菜汤分成两份。”
她与容可谦爱吃的都包含了,分量又刚好,不会浪费。
许轻很意外,又生出一份奇异的不该存在的欣喜,她摩挲菜单:“你也一起点吧,我请客,烤羊排是他家招牌菜。”
“不用管我。”学辰低首而去,虽然与她的相处自然了很多,可她从未试着了解他,不记得他的喜恶更不知道他爱吃什么,羊肉于他,等同□□。
本就没有令她挂心的资格,为何还是觉得委屈?
容可谦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学辰却一眼发现许轻的戒指,他握住她的手,细细观摩,笑意冷淡:“这颗粉钻一看就价值不菲,学辰送的?”
许轻坦然承认:“就是个道具,戴给我爸妈看的,互相送点小礼物不是显得更真实吗?”
“你不觉得真实得过头了吗?”容可谦目光阴鸷坐下来,漠然看着窗外血一般的玫瑰。
“你不喜欢,我摘了就是。”许轻脱下戒指。
四字篆书,清晰得耀眼。
容可谦冷笑问道:“刻的什么?”
“白首不离。”她弱声。
“白首不离取代了foever,你换个粉钻戒指,是在提醒我,他比我值钱是不是?”
“容可谦你别跟我无理取闹!”许轻也陡然站起,她要把威势增到最大,心尖上的人,怎可对她发怒?
“尹学辰回来是因为他事业如日中天,而我是因为合约快要到期被芳时遣回北京自生自灭,如果不是绅骑找我代言,我跟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我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嫉妒学辰得到了他该得的,我只想你证明,你不在乎他。”容可谦说着,语调变了,低微到她的脚下,埋进泥土,再无花期。
许轻的心蒸腾出水雾,她被逼入死胡同,将戒指抛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