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收到花满楼喜得千金的消息后乐开了花,高兴得连摆了七天的流水宴庆贺。
要不是花满楼在信中极力劝阻,花老爷与花夫人恨不得当场收拾包袱驱车前往隋国,看望新出炉的宝贝孙女儿。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信鸽一路飞飞停停,等花家收到传信时,已然过去了数日。
花老爷算了算婠婠出生的日子,十分失望的发现自己就是快马加鞭也赶不上孙孙的满月宴了,他只能遗憾的放下了亲赴隋国的念头。
心心念念孙女儿的花老爷兴奋劲儿许久都没下去,与花夫人一头扎进书房里,找到了新的乐趣。夫妻俩从早到晚的对着一本《大明词典》简直入了迷,绞尽脑汁儿地想给孙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
远在千里之外的花家如何,季音尚且不知,但养孩子着实是一件费心的事儿。
婴儿落地以后迎风见长,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婠婠很快便褪去了红彤彤的模样,换上了一身胖乎乎白嫩嫩的奶膘。
肥嘟嘟的脸盘子,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婠婠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的时候便显出十二分的机灵劲儿,天生便是一副聪慧至极的精明相。小手小脚宛如莲藕节肉肉的软软的,明明是个五短身材的小婴儿,但五官却精致得仿佛夺天地之造化,还没满月就已隐隐透出惊人的美貌,俨然继承了父母身上所有的优点,连踹人的时候都格外有劲儿。
这丫头看着是个乖巧伶俐的模样,实则娇气挑剔的很。
小小一只白团子,睁眼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认人,除了季音与花满楼外,旁人休想挨近她分毫。但凡奶娘丫鬟想伸手,她张嘴就嚎,哭得跟打雷似的震天响,抽抽噎噎的小模样儿哭得可惨了。
也只有饿极了需要喂奶的时候,婠婠才会勉为其难的让奶娘与丫头抱一抱。
季音起初见她哭的厉害还有些心疼,生怕她哭坏了嗓子。随后便发现这丫头一点也没辜负她的长相,刁滑得很,哭起来尽是干打雷不下雨,哭声听着惨,实则脸上一点儿泪痕也没有!全都是假哭!
丁点大的孩子惯会察言观色,看菜下碟的本事都不需要人教,也不知道这性子像了谁。
季音原本不想惯着她,可惜花满楼是个慈父,婠婠一哭,心疼得眉峰紧蹙,而后更是在这丫头的假哭下一心一意当起了奶爸,换尿布哄孩子陪孩子完全不假手于人,以至于没几日婠婠连被奶娘抱着喝奶都不愿意了。
这么小的孩子不喝奶不行,花满楼实在狠不下心看着婠婠每次吃奶都抽抽噎噎得活似受了多大的委屈,奶娘的奶不想喝,这不是还有亲娘么!
花满楼顺势将目光转向了季音。
“……”原本还在啧啧感叹慈父多败儿的季音神情一滞。
“阿音?”
对上花满楼期盼的目光,小丫头歪着脑袋扑闪扑闪的眼睛,季音整个人都是懵的。
别问,问就是没有奶。
生下孩子以后,季音急于恢复功力,借着坐月子调养的功夫日日调息练功,内力运转之下,因怀孕生产而杜塞的经脉再度被疏通,功力也逐渐恢复到巅峰状态,最为直接的感觉便是原本在生产后隐隐胀奶的胸部没了那股子钝痛。
换而言之,她这会儿哪里还有奶喂给小丫头吃?
更何况,季音打定注意破碎虚空,即便是有奶又如何?一旦婠婠习惯了母乳,等到她离开后,没了熟悉的口粮还不是要遭罪?倒不如早日习惯这些。
“……让奶娘把奶挤在碗里喂她吧。”
季音默默的转移目光,出了个主意。
主意是好的,但话中透出的意思让花满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敏锐的察觉到异样,愕然的抬眸望向季音,抱着襁褓的手不受控制的用了力。
“……”季音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
“阿音?”花满楼神情怔住,他难以置信的轻唤道。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婠婠感受到不适,不满的“啊啊”抗议叫嚷起来。
“婠婠乖……”花满楼慌忙回过神来,松了松手中的劲儿哄起了奶娃娃,轻车熟路的将婠婠逗得露出无齿的天真笑容。
季音的的目光落在婠婠身上,神色不明,眼中浮现出强烈的挣扎犹豫之色。
看着被哄得天真可爱的奶团子,花满楼抬起头深深的望向季音,他的唇边难以抑制的泛起了苦涩。
好半晌,花满楼才逃避似的低声回了一句:“好。”顿了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求意见般的轻轻说道,“婠婠还小……”
声轻若风拂过耳畔,季音没有接话茬。
“阿音……”
花满楼的神情越来越紧张。
季音在他惶然的目光里长叹一声,低声道:“自打怀上婠婠,我的武功已大不如前。”
花满楼的心重重的的提了起来。
季音沉默了片刻,盈盈瞳眸凝望着花满楼狠了狠心,一字一顿的轻声道,“修炼武功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阿音……”
花满楼心底顿时掀起狂风骤雨,他已经预料到了季音想要说什么。他隐忍的回望季音,眼眸里似有无数情绪涌动,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住了。
“七哥,”季音不忍的避开他的目光,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犹豫与挣扎之色来回闪烁,但不过瞬息就被坚定的绝然之色所取代。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终究还是有了取舍与决断。
“……等婠婠满月后,我就回阴癸派闭生死关。”
所谓生死关,便是不成功便成仁。
阿音这是打算拿命去拼一个虚无缥缈的破碎虚空了。
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的绝顶高手,留下身后名者众,可若说破碎虚空飞升上界之人却从无准信。可此时此刻,季音却想以命相搏,打破这一方桎梏武者的天地!
何其桀骜不驯的野心,何等心惊胆战的念头!
若是旁人,花满楼定会惊叹不已,为其决心而动容,然而此人偏偏是季音。
破碎虚空何其困难,恐怕不比登天容易吧?
“阿音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失败呢……”
“不可能,”季音回答的很是肯定,“破碎虚空,不会失败。”
系统不会给出完不成的任务。
花满楼一颗心仿佛泡在了苦水里,酸疼苦涩得要命,复杂难掩的隐痛卷起波涛汹涌,疼得他面色惨白,几乎维持不住俊脸上的冷静自持,险些当场失态。
他的眼眶变得微红。
阿音啊阿音……
花满楼与婠婠,他们父女都留不住阿音的脚步。
窥视武道巅峰,破碎虚空飞升上界,当真如此重要吗?值得她将生死将爱情亲情都抛之脑后,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梦想?
即使早已料到季音执拗得不愿为任何人驻足停留,此时此刻,花满楼仍旧无法控制心中震荡的情绪,一时之间喉咙沙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房内,无声的沉默蔓延。
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花满楼苦笑一声。
“阿音,你当真已决定好了?”
闭那劳什子生死关,去追寻不切实际的武道巅峰?
“是。”
季音掷地有声,眉眼之间得斩钉截铁堵住了花满楼所有想要劝解的话语。
往日的欢愉与热恋仿佛一夕之间从她心口抹去,熟悉的脸冷得好似冰霜。
花满楼只觉浑身无力,眼中的苦涩浓得溢满了眼眶。
终究还是走到了一步。
季音早已做出了决定,从始至终花满楼之于她都是渡情劫的对象,她是算计人心的妖女,那一张情网缠住了花满楼的人网住了花满楼的心,而她却始终站在网外冷静着猎物在情网里挣扎沉沦……
妖女怎么会有心?
即便付出了感情,那也是包裹着□□的蜜糖,沁人心脾的甜蜜里是噬魂夺命的断肠剧毒。
花满楼原以为他能成为她不可割舍的牵挂,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这一场感情之争,他终究是输得一败涂地。
心痛如绞,疼得厉害。
越是心痛越是舍不得移开目光,花满楼泛红的眼眸深深的凝望着季音。
许久,他轻嗤道:“我阻止不了你,婠婠亦不能让你放弃所谓的破碎虚空。既然如此,花某在此祝阴后万事顺遂,心想事成,早日成就大道……”
“七哥……”
季音张了张口,纷乱的念头涌上喉咙,但最后她忍着心中剜肉般的万分不舍,不发一言。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但她知道倘若放弃一直以来的念想,她立时就会后悔。
莫名的冲动袭来,季音如同一阵风扑向花满楼,紧紧的抱住了他。
“阿音……”
花满楼自嘲的叹息着。
他缓缓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于熟悉的气息里,两人隔着襁褓相拥。
再睁开时,花满楼眼中已然有了三分疏离。
花满楼是温文而雅的君子,哪怕心痛得宛若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他也做不出强逼着季音留下的举动,只能忍着刺痛,维持着君子的风度与涵养故作洒脱的给她祝福,给她成全。
只能祝福她得偿所愿。
唯有成全她的一心所求。
花满楼满心都是无可奈何,费尽心机也留不住的人,他纵使心如刀割又能如何呢?
除了放手,还能如何?
婠婠满月后当晚,季音悄无声息的离开别院。
纤细的身影在夜色中急转挪移,宛如鬼魅般,眨眼的功夫便已无迹可寻。
她不告而别,因为不愿意直面离别。
然而就在她走后,花满楼抱着婠婠从角落里走出,怔怔的望着她的消失的方向。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孤寂而又落寞。
她走了。
走得毫无留恋。
花满楼望着怀中尚不知事的婠婠,神情苦涩难言,一颗心翻来覆去地煎熬。
季音回到阴癸派,当即传唤边不负商议要事。
她有心门派全权托付给边不负照看,边不负于私德有亏,但决策能力出众,在涉及门派要事时上理智可靠,值得信任。
安排好门派事宜后,季音一刻也不耽搁,随即便进入禁地,闭关练功。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关。
或许是因为前置任务都已经完成,这次闭关寻求突破比季音想象中的还要简单,稍稍打坐却是事半功倍,功力突飞猛进,突破几乎称得上是一路顺畅无阻。
啵啵——
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着功力提升至巅峰,季音逐渐感受到了一股排斥之力。
这股排异的力量遍布天地之间,时刻挤压着她的身体。就好像身处于被挤压的塑料瓶之内,冥冥之中,整个世界之力都在撕扯着季音的灵魂,那股强烈的排斥之力恨不能将她这个异类从这具身体里撕扯出来!
这并非是伴随着她境界高深,一窥武道巅峰而来的力量,是自她降世便已存在的排斥,只是因为她功力越发精进,才得以察觉到这股力量的存在。
季音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深刻的体验到那种身如浮萍,无枝可依的漂泊,即使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几年,她依然没能完美的融入这个世界。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始终是个不被接受的异类。
季音隐隐有所预感,即使无法修炼到破碎虚空,她在这个世界也呆不长,越来越深的排斥力达到顶峰时,就好像拉满的弓,强烈的张力瞬息之间便会将她的灵魂驱逐出去!
彼时,脆弱的灵魂离开身体后会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也正是拜这股排斥力所赐,季音隐隐触碰到了世界壁障,她心底莫名浮现出一个念头。
只要她打破这一层时空壁障,便能回到最初的时代。
游戏面板上,破碎虚空的主线任务进度已经卡在了百分之九十九上,距离完成任务仅差百分之一。
季音已经感觉到了体内蠢蠢欲动的内力。
而打破天地桎梏的时机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