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妹!”
流熏跑出几步去追赶春旎姐姐,已绕去夹道,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景珏疾步追来,阔步拦去流熏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臂,那骨骼突兀的大手握来,反令她觉得生痛。她奋力甩开他的手,打量他的眸光里满是陌生。
景珏笑笑,惭愧的自己轻轻抽打了自己的嘴说:“是我孟浪了。军营里同那些武夫混了这些时日,也是口无遮拦了。”他忽然噗嗤一笑道,“你们女孩子娇嗔的时候最有趣。”
他一把握住流熏的肩头端端的打量着说:“你可知道我多想你,这些日子,无时无刻。”那声音渐渐的淡去,他那眸光里泛着淡淡幽光,满是柔情。
沙哑低沉的声音温柔道:“莫怪我,行伍之人,一颗头时刻挂在腰带上,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见了阎王爷。有时候,景珏在想,军武中人朝不保夕,如何承诺对熏妹你的一份情呀?”
他静静的凝视她,不知如何突发奇来的说出这些令人不解的话。
但一想到湖心亭里听到他同春旎的一番对话,流熏满心的疑惑,眼前人似更是如隔云雾看不清他的心,该不是人鬼难辩?心里提防,可又毋宁是自己误会他。她深深打量他,寻思揣度,忽然心生个念头打算试探他。于是流熏甩脱他的手,沉个脸掩饰不住怒意的转身就走。
“熏妹!”景珏喊一声拦住她,再次握住她。他话音里有几分责备和央求,那双魅力四射的眸子里泛着灼人的光,深幽而迷人,反透出几分无辜。
流熏甩开他的手气恼着:“谁有心思同你贫嘴?”又沉个脸低个眼儿诈他说:“你自己做的好事儿,还用我来一一历数吗?我便一件件一桩桩的告给姑爹得知。旎姐姐如我的亲姐姐一般,你欺负人家,就是欺负我,她哭得泪人似的,什么都对我说了。”
景珏果然一怔,脸色顿变,旋即又抿嘴一笑摇头,“果然女子与小人唯难养也。”
他点点头说,不得不说般开口,“昨日我曾来过府上,本是要来找你,”景珏说,“谁想,路遇了要跳水寻死的春旎表妹,本想救她,怕她一时起痴念,谁想一时争执起来……哎!”景珏摇头叹气,满脸无奈怅然。
流熏始料未及他竟然自己提起了此事,不觉迟疑的目光打量他,心里满是狐疑。
“凭你有什么借口,欺负旎姐姐就是该死!”流熏不依不饶,景珏打量她的眸光,看那眸光里透出些小女子的嗔恼,不似憎恨,于是略略放心,昨夜的丑事儿,方春旎应该是没有告诉流熏。
“是,春旎她,她误会我,误会是我在子骏面前饶舌,将她当初害子骏受辱并嫁祸给大舅父的事儿告发给了子骏。似是子骏因此对她深恶痛绝,她才迁怒于你我。子骏不要她,她寻死觅活,恨我入骨。”景珏摇头叹气,“若是寻常小事也便罢了,后来我去查此事,盘问过子骏,才知道这事儿竟然是沈孤桐多嘴透露给子骏得知的。我又怕你们姐妹为此生出口舌,今儿就抽空特地赶来逗春旎表妹一笑,再给子骏和春旎说和……可是江维宇他劝我,说是既然情缘已逝,银汉迢迢相隔,爱一个人不能相守,反不如恨一个人容易得到解脱。我就罢了。”
流熏此刻将信将疑,同珏表兄对立互视,没有旁的话。景珏握住她冰冷的指尖,打量她柔声说:“熏儿,我一切都是为了你。春旎那边,误会纷纭,我自然会抽丝剥茧的查清,一一向她解释。你莫烦心了。”
他话语真挚,流熏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浅一笑,心头可是费尽彷徨。
流熏来到梨花雪院,青苔漫漫,帘栊轻叩。
立在院前,见谢去花朵的枝头绿意油油,繁绿中夹杂几朵深紫色的夕颜花含苞待发,间或几个鸟儿在墙头鸣叫。两名婆子出来泼水,只顾兀自嘀咕,更没看人,哗啦的泼将出来,那香汤满溢的水溅湿了流熏的石榴裙,惊得惊叹退后,丹姝已上前骂道:“眼长了只为出气望风的吗?没看到人吗?”
婆子一看是大小姐,惊得相继过来一连迭的告罪。
“大姑娘恕罪,奴婢们眼拙,只顾泼水,一时疏忽了。”
“大白日的,泼得什么水?”流熏打量着两人抬的红漆木盆,分明是浴桶中淘出的水,可有谁大白日的沐浴呢?
“说来不怕大姑娘笑话。咱们姑娘这两日不知犯了什么魔症,一日里要洗个七八遍的澡,且不说这更换下的一身身衣服要浆洗,就是这水就平白的烧了多少去?折腾人也便罢了,吩咐了的事儿自己说过也记不得,反来责备奴婢们糊涂。就说适才,才沐浴过不过一个时辰,偏偏又要烧汤水沐浴,硬说今日忘记了给她备汤水沐浴,这水还是温意未退呢!哎!”
经婆子一提,流熏也觉得有几分诧异。旎姐姐这两日是魂不守舍的,哥哥被点为驸马的消息或是伤她太深,她对哥哥用情之深,如今却一无所获。
“旎姐姐怕是近来身子欠安,你们多担待一二。”流熏吩咐说,又看一眼丹姝说,“拿些银子给妈妈们去吃酒。”
“呦,这怎么敢当,大小姐,这……”婆子们立时眉开眼笑,连连屈膝道谢。
丹姝冷冷道:“嗯,等下去寻我领赏吧。”
婆子深知大小姐出手阔绰,喜上眉梢,连连谢恩。
“旎姑娘可在房里?”流熏问,小丫鬟鹦哥端个水盂过来,笑了答:“姑娘才吃过药,在房里榻上歪着呢。”
流熏进屋,方春旎靠在一秋香色团花靠垫上看书,见她来,掩了书册淡然一笑说:“坐吧,如何得暇来了?”
流熏听她话音不对,暗含几分酸涩,心里便有几分奇怪,还是悠然地问:“园子里的荷花开的好,想约姐姐一道去走走。”
“横竖日后有人陪你走,我一孤女,家世逊了许多,哪里能高攀你大小姐来陪我?”方春旎悠悠地说,含了讥诮。
流熏心头一惊,听这话,分明是有人在方春旎耳边闲言碎语了什么。只是,她终究对春旎姐姐有愧,但哥哥根本不可能娶春旎姐姐,而从祖父到父亲,更有当今皇上,日后的中堂重臣之妻,岂能是没有母族的寻常女子?如果哥哥一意孤行,怕是害人害己。但这一切,她如何对春旎姐姐点明?
流熏默默的将那金锁放在方春旎的桌案上,方春旎也不去看。
昔日的姐妹情,她为她作出的一切,如今竟然因这一桩姻缘而反目成仇了吗?
流熏不甘心的猛然转身道:“姐姐,你可是为了哥哥受辱那事误会流熏了?熏儿只字未对人透露,不过是景珏表兄替我查明的此事,是沈孤桐透露给哥哥的,或是嫉妒,或是无心,总之熏儿没有对不起姐姐,搬弄口舌是非。”流熏急得泪眼濛濛。
方春旎一惊,打量她的眸光颇有些吃惊,旋即又是苦笑,如今是与不是,都是于事无补,是谁害她,又有什么重要?
“妹妹,请回吧。我这肺痨,怕传给了你。我这身子在府里多有不便,也不想给舅父舅母添麻烦。明日,娘就要同我回江南苏州老家旧宅去。”
“旎姐姐!”流熏惊愕,她上前一把拉住春旎的冰凉的手说,“姐姐这是何苦呢?江南那边……”
春旎冷冷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出说:“我终究是姓方,也该是出阁的年纪,实也未指望攀龙附凤,借舅舅家的声名鸡犬升天。命是前世注定的,春旎有自己的命。”
春旎侧个头不再去看她,吩咐丫鬟说:“替我送大小姐回房,药煎好了吗?端来吧。”
药汤的苦涩从鼻尖直流溢去流熏的心底,那份苦楚难言,化作心酸的泪水垂下。
原本是姐妹情深,如今竟然漠如路人。
流熏告辞才出了门,忽然听到屋里一阵哭泣声,回身望,见方春旎一把抓过那金锁,拿起剪刀在那流苏穗子上拼命的剪着,恨不得将那金锁都剪碎。
“旎姐姐,你怎么了?”流熏惊得奔回,方春旎却一把抓起那金锁拼命的向窗上砸去:“送客!”
流熏惊了,旎姐姐从未如对她疾言厉色。
小姑母谢妉儿闻讯赶来,一边哄劝流熏说,“好熏儿,你回房,你姐姐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脾气急。”
一边忙凑去方春旎身边抱紧她:“旎儿,旎儿,你静一静,静一静,不要折磨作践自己了。娘的心都碎了!”谢妉儿痛哭失声。
“娘,带旎儿回江南去,回江南。”春旎哭泣道。
流熏出了梨雪馆,心头如压铅云般沉重不快。
落日镕金,将谢府的白墙灰瓦沐上一层淡金色。
流熏在房里陪毓宁打丝绦络子,一边嘻哈说笑着。大姑母赵王妃叮嘱毓宁多同她学学女红,转眼就到了出嫁的年龄。
就听廊子下传来丹姝的声音:“也不必去给姑娘谢赏了,大姑娘同小郡主说话,在忙呢。你们好好用心伺候表小姐,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婆子讨好的声音道:“这个自然是,哪儿敢有半点怠慢。更有,若是大小姐方便,看寻个御医给咱们姑娘也请个脉?”
“怎么,旎姑娘身子有什么不妥吗?”
“也论不上,前次月例才净了十日,怎么就又来了月例。偏偏还是行在花园里,措手不及的,染得底衣和裙子都脏污了。回来被姑太太好一顿埋怨,可就来了一日,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