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进狐假虎威地说:“有人招认这厮经常来这里,我不信你们没有人见过!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冯淼侧头看了他一眼,很烦他插话。但鉴于他的身份,没有发作。
“没有人说,我就把你们都带回去盘问了。”冯淼说道。
众人连连喊冤,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何况这里还有几个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传出去或者被家里知道了,以后还能在皇城根下立足吗?
这个时候,跪在人群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姑娘,怯生生地说:“他,他是来找我的。”
冯淼看了看她,又看向霍文进,不是说那个典药在歌月坊没有相好的姑娘?那这姑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霍文进也觉得意外,但想到没有人敢主动招惹锦衣卫,还是得把这个姑娘带走好好问一问。
“把她带过来。”冯淼示意手底下的人过去,将那姑娘架起来,带到一旁的房间去了。据这名姑娘所述,那名典药来歌月坊找她喝酒,常述自己人生不得志。说本来父辈是在某个王府里谋事,他也有份挺好的前程。后来那位王事败,父死,他也受到牵连,最后沦落到在太医院底下的御药房做事。他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
这说辞听起来,倒也没什么破绽。
冯淼突然问了一句:“这人是个左撇子吧?”
那姑娘一怔,小声回道:“常看他拿左手端酒杯,是不是左撇子就不知道了。他来找奴家也只是抱怨居多,从不过夜的。”
冯淼挥了挥手,让那个姑娘出去了。
霍文进一直在旁边听着,觉得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如此,三言两语就把人放走了,着急道:“大人,您就这么放她走?如果她说谎呢?应该再问问清楚的。”
冯淼不急不忙地说道:“她是说谎。因为她根本不认识那个典药。”
“啊?”霍文进一下没反应过来。刚才冯淼是诈她的?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十分狡猾,藏得很隐蔽,竟然还能唆使人出来顶包,想必是知道我们要来,早做了准备。今日扣着她也没用,先收兵。”冯淼站起来,“我会派人继续盯着这里。”
霍文进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难怪这家伙能从布衣一直坐到现在的位置,甚至在堂兄冯邑出事以后,还能得到皇上的重用,果然是很厉害。
锦衣卫又装腔作势地搜查了一会儿,将楼里每个房间翻得一团乱,然后才撤走了。歌月坊今日遭此变故,无法再做生意,就将客人陆续都送走。
事后,等那姑娘找到管事,对他说:“恐怕奴家没骗过他们。尤其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一个问题就把奴家问倒了。”
管事的点了点头:“辛苦了,我会转告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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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天气越发炎热,沈潆的小腹已经微隆,逐渐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茁壮成长。可她的食欲不好,精神也不振,为了不让府中上下担心,就让易姑姑她们瞒着,连裴延也不知道,只偷偷请了一个大夫来看。
大夫诊过脉之后,问她:“您这可是有些思虑过多啊。有身子的人切忌多思多想,否则也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沈潆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
鞑靼的使臣团到京城眼看已经十日了,裴延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夜里很晚才回来,躺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事重重,她都知道。后来怕影响她休息,他晚归的话,就直接睡在前院了。
她知道和谈进行得并不顺利,对方想要的条件大业一样都不答应,还在拖延时间,裴延夹在中间,就像被放在火上慢慢煎熬一样。原以为迎来了使臣团就会换来两国边境的太平,可事实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她从前自认为很了解裴章,但是近来越发看不懂他。如果是她设想的那样,他是要主动挑起战争?可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大业和北边的民族争斗了百年,从来没有哪一方取得过完全的胜利。
何况现在福建的水寇未除,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裴章不应该这么做。不了解他的意图,就无法帮助裴延。
她脑子里每天都被这些事塞满,思虑不可能不多。
大夫开了一副安胎的药就离开了。
易姑姑端了一杯水给沈潆,说道:“姑娘心里有事,不愿意跟我们说,我也不能勉强您。只是怀孕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头胎若伤了身,今后可就难了。”
这些道理沈潆都知道,何况她是活过一次,经历过一次的人。
“歌月坊那边是不是被锦衣卫查了一遍,但什么都没有查到?”沈潆又问道。
易姑姑叹了声:“姑娘……我刚刚的话您是不是没有听进去?别人的事,不该您操心的,就不要管了。歌月坊的人跟您交情又不深,若他们招惹到了天家,您也无能为力。”
沈潆抬起手:“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
易姑姑扶着沈潆到屋里,让她好好休息。
沈潆躺在床上,原本没有睡意,只是发呆。后来窗外起了点风,徐徐的微风吹着,稍微解了暑热,她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好像是青峰的声音。
“侯爷今日恐怕要晚归,不到后院来了,他吩咐你们好好照顾沈姨娘。”
易姑姑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峰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没出事,是鞑靼的使臣团出了事。鞑靼的人不满和谈没有进展,想要擅自离开京城,被四方馆的守卫拦着。双方发生冲突,还动起手来,他们杀死了几个守卫。现在事情闹大了,鞑靼的人已经被禁卫全部带到宫里去了。”
“怎么会这样?”易姑姑捂着嘴道。
青峰摇了摇头,叹气:“也不是今日就有冲突了。之前四王子就跟侯爷说过很多次,四方馆的守卫看他们跟看犯人一样。无论使臣团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吃饭睡觉,也都有人看着。鞑靼的人生性彪悍,不喜束缚,心中早就不满。加上皇上的态度不冷不热,这才酿成了今日的祸事。我不同你说了,还有事要做。”
“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让侯爷小心。”易姑姑叮嘱了一句。青峰点头,然后就风尘仆仆的走了。
屋内,沈潆在床上坐了起来,手轻轻握成拳。裴章想干什么?竟然将整个使臣团都扣了下来,如果消息传回鞑靼,鞑靼的人能咽下这口气吗?哪怕现在的汗王再不好战,事关国家的尊严,双方也注定无法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或者裴章只想摧毁裴延跟鞑靼之间建立的信任,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找机会换掉他?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口想要叫易姑姑进来,肚子忽然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她赶紧用手护着肚子,歪倒在床上,连连喘气:“孩子,孩子你没事吧?”
易姑姑听到动静,快步走到屋里来,扶着沈潆:“姑娘,您怎么了?”
沈潆额头上沁出汗水,静静等着那疼痛过去。她心中涌起一丝恐慌,记得当年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那时候的疼痛更加剧烈,有个东西像要撕裂她的身体出来,最后孩子没有保住。
易姑姑一边安抚着沈潆,一边说道:“姑娘是不是听到了青峰说的话,又多想了?”
沈潆等到疼痛过去,抓着易姑姑的手臂:“我怕侯爷做傻事。你赶紧让红菱去沐晖堂告诉大夫人,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得到宫中的消息,或者让人给侯爷传一句话,让他千万不要跟皇上作对。”
易姑姑扶着沈潆躺好:“好,我这就去。姑娘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沈潆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快去。”
*
皇帝不上朝,但也没有闲着,而是把日讲官叫到寝宫里来,每日仍然开经筵讲席。今日的日讲官是位翰林学士,手底下带着李从谦等人。李从谦中了探花之后,被分到了翰林院,今日有幸跟着上官去皇帝面前露露脸。
殿试的时候,他见过前朝三大殿的宏伟壮阔,没想到内廷的建筑规模同样令人叹服。难怪人人争破头要做帝王,站在这样至高无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俯瞰整个天下,人生的价值仿佛都不一样了。
他们走到明德宫外,内侍进去通传,然后传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进去。
裴章坐在暖阁的炕上,穿着一套青色的燕居常服,头戴翼善冠,人似乎清瘦了不少,但精神仍然十分硬朗。
“臣参见皇上。”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行礼。
裴章侧头,看见翰林学士身边的李从谦,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李从谦受宠若惊,连忙道:“微臣今日当值,翰林学士便点了微臣一起来旁听。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裴章将桌上的四书五经都推开,说道:“今日不讲儒家经典,就讲一讲大业的堪舆图吧。”他说完,大内官就让几个内侍把一幅宏大的堪舆图挂在墙面上,大业的山水和疆域,一览无遗。
裴章坐着不动,问翰林学士:“你知道自开国以来,大业领土是如何变化的么?”
翰林学士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精通儒家经典,怎么知道皇帝要考这个?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研读过,只能道:“臣该死。
裴章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时候旁边的李从谦说:“臣倒是读过一些,臣来给皇上讲讲吧?”
裴章点头,李从谦就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堪舆图前,讲到:“前朝统治下的疆域和如今疆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北方。如今整个贺兰山以北,都是鞑靼的领土,而鞑靼的祖先就是前朝统治者的后人……”
李从谦侃侃而谈,裴章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朕的父辈,祖辈已经让前朝的后代在北境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还无人出手将它拿下。看来,先祖未竞之事,要朕来完成了。”裴章忽然说道。
李从谦愣了一下,谁都知道如今鞑靼的使臣团还在京中,正是为了两国的休战而来。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大业和鞑靼早晚还是要开战?
这时,大内官匆匆走到裴章的身边,对他耳语了一番。李从谦不由得停下来,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对,知道有大事发生。
果然,裴章对李从谦说道:“朕还有事,今日先讲到这里,你们都退下吧。”
李从谦和翰林学士告退。翰林学生不满李从谦抢了自己的风头,导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白白浪费了面圣的机会。李从谦却不以为意,他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退出大殿的时候,李从谦看到裴延站在外面,就和翰林学士一起朝他行了个礼。
从裴延身边经过的时候,李从谦弓着身,小声道:“侯爷此时可要懂得明哲保身啊。”
裴延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从自己面前经过,跟着翰林学士一道走了。
在大同的时候,裴延就听说李从谦以前是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写书信,外加算命的。算命这种东西,多是江湖骗子的手段,做不得准,只是有些人洞若观火,便会让人觉得很准。
裴延不知道李从谦为何要好意提醒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为鞑靼的使臣团出面。纵然如此,他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是他向鞑靼发出的邀请,对方也是满载诚意而来。变成这样的结果,他也有责任。
大内官带裴延进去,裴章仍然坐在炕床上,望着那张堪舆图出神。他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也许只有十年了。
在那漫长的被压制的岁月里,他并不是装出的怯弱,害怕以及惶恐。他是真的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殚精竭虑,孤注一掷才换得了皇位,看似最大的赢家。可他的精神和身体也在那样的环境下损耗过大,本来寿数就短于常人。
之前因为有皇后撑着,他尚且能够精神满满。皇后一去,支撑他的主心骨好像就被抽去了,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崩溃,速度快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就算没有那个人在后宫的香里动手脚,他的身体也不足以让他多生几个孩子了。所以,这最后的十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他唯一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皇位。
裴延进来行礼,裴章收起思绪,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叔是为了鞑靼的事来的?”
“皇上,臣听说锦衣卫把鞑靼使臣团的人尽数带走,此事就算要追究,也只应当追究杀人者,为何要牵连无辜?”
“四方馆的那些守卫,他们又何其无辜?不过是尽职尽责,就死于非命。朕是皇帝,自然要为朕的子民讨一个公道。”裴章淡淡地说道。
裴延到:“可是……”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延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四叔觉得鞑靼会不堪其辱,犯我边境?那正好,朕也想知道,四叔推上汗位的人,是否让四叔看走了眼。”
裴延怔住,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章下了炕,慢慢走到裴延面前。他没有裴延高,也没有裴延壮实,但他身上的帝王之气,还是压得裴延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俯下头。
裴章的声音很轻,凑到裴延的面前说道:“朕原本打算让鞑靼王庭大乱,随他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元气大伤后趁机出兵,一举攻占鞑靼的王庭,将他们这群前朝的余孽彻底驱逐出北境。四叔却认为,如今的汗王不好战,让他继承汗位对双方都有好处。那我们就来看看,知道使臣团被朕扣押之后,这位不好战的汗王会如何处置。”
裴延抬头,看着裴章轻笑的神情,一股气血上涌,说道:“两国交兵非同儿戏,不能草率为之!连年征战,大业也是兵疲马乏,现在并不是挑起战争的好时机!何况……”
裴章打断他:“四叔是真的为了国家着想,还是因为与鞑靼汗王和四王子的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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