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帮忙说道:“侯爷想让二王子和三王子两败俱伤,而后扶持大王子做新的汗王。但是鞑靼王庭现在被围得水泄不通,什么消息都递不进去,大家有什么好办法?”
一屋子的人都陷入沉默,上阵杀敌他们没在怕的,可说到三十六计,就有点犯难了。自小没读过书,肚里更没什么墨水,想不出好的主意来。
“关于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事,你们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裴延开口道。他也没指望这几个臭皮匠能想出好办法,就照沈潆说的办。
“什么事都说吗?包括几房姬妾?”
裴延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侯爷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一件件地说了起来。
沈潆坐在内室,拿笔记着。以前她在内宫中,为了御下,在各宫嫔妃来请安的时候,也默默地观察她们各自的性情和喜好,并记录在册,养成了习惯。
从这些人的描述中,她大概能知道,二王子好大喜功,三王子好色成性。但仅有这些信息,还是无法成功地挑起他们的争端。
昆仑一直站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听着里面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讲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忽然开口说道:“二王子曾率兵吞并了一个部落,将那个部落的公主纳为侧妃,十分宠爱。”
“昆仑,这事儿我们都知道!”常海说道,又问裴延,“侯爷,这事儿要紧吗?”
裴延若有所思,问在场的人:“那位公主貌美?”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十分貌美,还被誉为草原的月亮。”
“她能歌善舞,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像老汗王也想过把她据为己有,但被二王子抢了先。”
裴延忽然起身走到内室,外面几个人还在热烈地讨论那位公主。沈潆看到裴延进来,立刻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那字本清丽脱俗,走势却如山峰一样,藏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裴延当初便是因为青峰拿来的那些字帖,才对沈潆有了最初的兴趣。
看到她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裴延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用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又回到明间。
“谁有办法联络上这位公主?”裴延问道。
众人不知他是何意,角落里,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举手到:“末将或许可以试试。”刚才众人侃侃而谈,只有他沉默不语。
这是中军营的将军陈远,算是这几个人里职位最高的,家中世代军籍。裴延手底下本有几名大将,分别在前锋营,中军营,还有左右军营。上回徐器到西北来,胡乱折腾,引起哗变,徐器将其中两个斩了,只剩下常海和陈远。
常海心大,没受什么影响。可这陈远,却比从先寡言多了。
“陈远留下,其它人明日回军营,随时待命。”裴延吩咐道。
屋子里立刻响起阵阵哀嚎声,他们好不容易回趟大同,想好好休息几日,沐浴,喝酒,狎妓,全都安排好了。不过一日,就要被裴延赶回去了。但哀嚎归哀嚎,身为守边的将士,他们有护卫国境的重任,谁也不敢违抗命令。
*
京城里,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王夫人把王定坤藏了起来,还跑到王氏面前诉苦,控诉裴延用王定坤威胁她答应了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在王氏看来,这桩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宋远航年纪轻轻便是六品官,再往上爬一点,王倩如都可以封个诰命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王夫人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宋远航穷酸,家里还有个瞎了眼睛的老母亲需要侍奉。就宋家送来的那些聘礼,王夫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去。若不是事先答应了裴延,怕他又拿坤哥儿整治。下聘那日,她都想当场反悔。
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也只能抱怨两句了。
“要坤哥儿去战场,是阿弟的意思。”王氏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她还是了解裴延的,“你恐怕不大了解我那个儿子。你以为将坤哥儿藏起来,就万事大吉?只怕回头你再去庄子上,人都寻不着了。”
王夫人呐呐:“不会吧?侯爷还能找到庄子上去?”
王氏冷笑了一声:“他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而且我定国公府,怎么能出逃兵!”
王夫人原以为王氏会站在她这边,听了这话,立刻讪讪的,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等她走了,魏令宜才到寿康居,向王氏请安。王氏斜了她一眼:“你是故意等你舅母走了才来的吧?”
魏令宜被她戳破心思,微微笑道:“母亲说笑了。”
王氏冷哼,也不跟她计较。这些日子沈潆不在府里,她的生活好像一下没了什么盼头,有些无聊,便问魏令宜:“沈氏在别院那边过得如何了?”
魏令宜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王氏会问起沈潆。别院现在就是个空城,连易姑姑她们都启程去大同了。但她不敢跟王氏说真话,便回道:“侯爷安排沈氏去了那里,不要我过问。她现在如何,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差个人去问问?”
“不用,晾一晾她也好。免得好日子过多了,都快忘记自己姓什么。”王氏恶狠狠地说道。
魏令宜暗自松了口气,又问王氏:“母亲,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王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应了声。
“府里可曾有一位姑母?”
“什么姑母?”王氏一顿,抬头反问道。
“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府里曾收养过一位姑娘,父亲与她兄妹相称……”可魏令宜还没说完,王氏突然脸色铁青地站起来,声色俱厉:“谁告诉你这些的!”
魏令宜未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跟着站起来:“是以前的故交……她也是道听途说,向我求证。母亲莫生气。”
“你父亲从没有过妹妹,侯府更没有这个人!你不要再问了。”王氏说完,拂袖进了内室。
魏令宜怔怔地留在原地,看婆母这反应,看来的确曾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婆母不想提起。魏令宜十几年前嫁到侯府的时候,从未听公公和丈夫提起有什么姑母的存在,因此裴延写信给她询问,她也是一头雾水。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魏家和裴家本是世交,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但父亲如今远在福建那边整治水寇,她不好拿这些事情去烦他,只能问一问兄长了。
裴延在信中还说,要想替公公和裴昭翻案,或许此人是关键。魏令宜也好奇,这人跟裴家当年的冤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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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已经是开春的时候,皇城里的花匠开始种植新花,处处一片生意盎然的景象。裴章经过西庑,沿路遇到的内侍和官员,全都跪在两边。不敢直视天颜。他看到几名内侍在搬早前御花园角落里枯掉的梅树,停住了脚步。
自她离开以后,皇城里的梅花好像也都失了精魂,再不像她在时开得那么好。人如果死后会有魂魄,她会在何处?为何一次都不肯入他的梦?
大内官看到皇上的表情,再看他目光所望之处,吓了一跳,赶紧给那几个没有眼力劲的东西打手势。
现如今,这皇城内院,一不能提皇后娘娘,二就是不能提这梅花。
“皇上,徐都督他们还在等着呢。”大内官上前提醒道。
裴章这才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走向了省身堂。今日翰林院休沐,便没有日讲官来开经筵讲席。
徐器与锦衣卫指挥使冯淼已经在省身堂等着。徐器被裴章安排参与锦衣卫的事务,但锦衣卫实际上听命于冯淼这个指挥使。锦衣卫又不属于任何部司管辖,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徐器跟冯淼从本来没什么交集,变成了竞争的关系。
徐器不知道皇帝是否故意如此,毕竟当初从龙有功的人里面,也只剩自己一个人还身居高位。
这其中,还有身在后宫的女儿正怀着龙嗣的功劳。
今上是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路上来的,幼时朝中没有外戚支持,先帝因此也不看重他,处境很是艰难。皇上一定不想自己的儿子再次经历这样的困境,所以作为朝中重臣的外祖还是很有用的。
徐器第一次庆幸自己将女儿送入宫中。
外面传来脚步声,屋中的两个人连忙躬身行礼。裴章从外面走进来,身后只跟了大内官,其它人都留在外面。徐器这才想起,跟了裴章很多年的人里,除了自己,还有个大内官。
裴章穿着双肩绣龙纹的朱红锦袍,头戴翼善冠,在宝座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放置于桌案上,因为清瘦,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鞑靼怎么回事?”裴章清冷地开口,眼神所到之处,足以迫使对方俯首称臣。
徐器看了冯淼一眼,冯淼回答:“老汗王驾崩,二王子和三王子本来固守王庭,靖远侯也没有办法。可是日前,二王子的一名宠妾差点失身于三王子,两个人因此失和,大打出手,被大王子占了先机。”
裴章沉吟片刻,问道:“这名宠妾是谁的人?”
冯淼被他问住,摇了摇头。徐器这才开口:“臣推测,应该是靖远侯使的离间计和美人计。那宠妾原是一个部落的公主,素有草原第一美人之称。她被迫委身于二王子,一心想着帮族人报仇。经高人指点,利用三王子的好色之心,造成了他与二王子的矛盾。只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际,大王子就可以顺利获得汗位。这对我们大业来说,其实不是坏事。”
裴章的嘴角露出一点冷冷的笑意,这路数跟当年九王夺嫡之时如出一辙,亏裴延能想得到。若说靖远侯打仗不在话下,可这种釜底抽薪的计谋,却不像是他的手笔。以他的性子,应该是加固边防,整顿军队,最多再向自己写一封请求出兵的奏章。
如此不慌不忙地挑起鞑靼的内乱,装作自己置身事外,并不符合他一向的作风。
冯淼看了眼天子的表情,显然更满意徐器的回答。冯淼自从知道皇帝安排徐器参与到锦衣卫的日常事务中来,就一直在揣测上意。后来手下的千户跟他说,锦衣卫的指挥使只有一个,冯淼无过,所以皇上不能直接替换,而是加亲信徐都督安插进来,要他们二人各凭本事。
冯淼怎么说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披荆斩棘爬上来的,肯定不甘心把到手的权力拱手让人。
可冯淼到底是年轻,不如徐器老谋深算。他急于表现,只将打探的情报直接传达给皇上,而徐器却懂得如何让情报更加丰富。怪不得一个低等行伍出生的军人,能做到如今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这逢迎上意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比得过的。
“谢云朗到大同了?”裴章摸着桌上的一个玉麒麟镇纸问道。
“没有。”冯淼回答,“谢大人应该还在路上,他并未与靖远侯同行,这两日才能到大同。”
“这就奇怪了。”裴章低声道,像在自语什么。
其实鞑靼那边的消息,裴章很早就收到了。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等着抓裴延的错处。无论他出不出兵,都会有麻烦。可这样一来,此次风波,变成了鞑靼内部的权力更迭。裴延不费一兵一卒,轻易达到了目的。
“朕有话要单独跟徐器说。”
冯淼心头一紧,迅速看了徐器一眼,认定今日是他占了上风。他抱拳行礼,躬身地退了出去。冯淼自认是个臣子,无论有多少的不满和不甘,都不敢违抗皇帝。否则,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器站在原地,料想皇帝把他留下来没那么简单。果然,裴章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到徐器的面前,冷冰冰地说道:“朕知道西北的事,是靖远侯帮你压制下来。你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在帮忙查当年裴府的旧案。朕今日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只要朕当皇帝一日,那个案子,永远都不可能翻案!”
徐器双腿一软,背后阵阵发凉,连忙跪在地上请罪。他试图骗过皇帝的双眼,不料自己的一举一动,竟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裴章从他身边走过去,直接出了省身堂。
裴章忌惮裴延,不仅是因为裴延在西北的强大势力,更因为骨子里对裴家人的厌恶。那基于先帝对裴家女人的偏爱所带来的一种仇视。裴章记得先帝弥留之际,他那几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他在身侧。
当时油尽灯枯的先帝看到他,露出的不是惊讶的表情,而是仿佛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日。
“是你。”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裴章面无表情:“父皇一定觉得很意外吧?您最不看重的儿子,最后站在了这里。”
先帝没再说什么,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裴章找到裴氏,等她死后,把她秘密葬在自己的身边。并以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为交换。
裴章答应。最后问道,还有什么想对他或者他的母亲说。
先帝摇了摇头,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裴章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奉先殿所供奉的那个排位,是他的父亲。因为那人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也不配做个皇帝。甚至到死,想的都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而是想要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也不能这么说。
裴章甚至不知道,先帝到底算得到了没有。因为不久前,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找到了疑似那个女人的坟头。但那墓碑上没有写得很清楚,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很小的坟头,墓碑一片空白。村里的人只知这个女人死了多年,难产而死,母子皆殁,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他无法确定那就是裴氏,可种种证据都表明,她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裴章没想到她跟先帝竟然有过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死了,可到底是皇室的一员,也是他的兄弟。
裴氏因为种种原因,从没有正式入宫,更没有任何名分。她怀了先帝的骨肉,却千方百计地要逃离他,宁可流落民间,最后悲惨地死去。
裴章想,那个尚未来得及看这人间一眼的孩子,如若活着,大概也会同自己一样,厌恶生父,厌恶这虚情假意的帝王家。只不过他若真活着,裴章也不会容得下他。
“派人再去西北查一查。”裴章吩咐大内官,“有任何异常,即刻向朕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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