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来吃吧。”陆香穗说,她还真担心自己四肢酸软弄洒了碗。不管怎样,就算是病得不能动了,她也没有勇气让他喂。
陆香穗下了床,到外间屋小方桌坐下喝她的姜汤。这两天几乎没吃饭,或许更因为心寒,这大夏天她居然要喝姜汤“取暖”。几口热姜汤下肚,陆香穗觉着有些精神了。
她喝得很慢,一碗汤喝了快有半个钟头,从滚烫喝到温热,终于把一大碗汤,连姜丝带荷包蛋都吃了下去。
“回床上躺着去。”许清明望着她,满意地笑。
“……好多了。”
“好多了也不行,哪能好这么快。”许清明说,“我们家如今反正也没有活干,不躺下歇歇你做什么?”
没有活干?农村人除了寒冬,春夏秋一年三季都忙着农活,再说,他不是还养蜂吗?陆香穗心里寻思着,试探地问道:“你不是要养蜂吗?这时候庄稼地里也要除草,要是有活,你去忙你的,我好些了就跟你去干活。”
媒人不是这么说的吗?说他这个家人口少,单薄,要求她订了亲就过来帮着干活,难不成还能养着她当闲人?
并且陆香穗更关心的是,那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在这个偏僻农村,普通农家谁也没有这么多钱,他到底哪来的?
陆香穗实在无法理解,提亲之前,她跟许清明也就见过两回面,还都是偶遇,为什么他忽然就上门提亲,还不管不顾的非要让她订了亲就到他家来生活,要知道,捧着五千块钱,再凭他这身材相貌,这方圆几十里,年龄合适的姑娘可以说尽着他挑!
如今又口口声声对别人说她是他妹妹,真是个让人费解的人。
不管怎样,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带到许清明家来,陆香穗心里别扭!
“养蜂你一时半会又不懂,我因为要养蜂,这一季只种了一亩多的口粮地,我一个青年劳力,抬抬手活就干完了,眼下真没什么活给你干。”
许清明笑,他说的可都是实话,重生回来几个月,他一直在为今后做打算,因此也早在春种的时候就只留了一亩口粮田,另外两块地都送给了他大哥家耕种。
田园生活固然美好,可眼下这时候,他还真不能带着陆香穗,守着两亩地和几箱蜜蜂过日子。前世的遭遇告诉他,男人,你不能穷,不能弱,你必须得够强大。
许清明看着陆香穗没精打采的小脸,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老天爷让他重生一回,就不是让他回来窝囊的,那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他是男人,男人就要撑起一片天空,就算有乌云,就算有雷暴狂风,他也要稳稳地撑着,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还好,他回来的不晚,如今她好好地在自己的保护下。许清明想到这儿,端起用过的碗筷,笑着安慰陆香穗:
“香穗,你呀,自己还病歪歪的呢,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凡事有我这当哥的在。你回床上躺一会子去,我去镇上供销社给你买个蚊帐,这两天匆忙,都没顾上买,不然晚上蚊子咬你。”
端着碗走到门口,许清明又回头交代她:“香穗,我把大门从里头拴上,免得有谁闲溜门子来打扰你。厕所在大门外靠着院墙,你需要出去可以从里头打开门,回来你再拴上。”
从里头栓门?陆香穗憋不住好奇问道:“从里头栓门,那你自己怎么出去?”
“这还不简单?从院墙翻出去。咱家那木瓜树,我五六岁时就能踩着树杈爬上院墙。”许清明笑,露出几分得意的样子,重生的他总是过分老成,前世悲苦绝望的经历,使他变得冷硬淡漠,跟她在一起,许清明心态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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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明再一次出门去镇上买蚊帐,陆香穗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推出自行车的声音,栓门的声音,知道他已经走了。
她躺在床上出神。躺了一会子,也不知是休息足了,还是那一大碗生姜鸡蛋汤起的作用,她觉着有几分精神了,躺得太久,便又起来坐着。
从小木窗看看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着,时间已经到中午了。许清明就那么把门从里头一栓,自己翻出院墙,骑上车就放心地走了,此刻这整个家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陆香穗忽然想,要是自己趁着这机会逃掉呢?
——打开门闩,出了门往西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春玉米和高粱都长得多高了,一片片的青纱帐,尽管离开好了,只要有心躲藏,等许清明回来,大概是别指望再找回她。
她可以去外面打工,哪怕打.黑工,有手有脚的也饿不死。
不过……陆香穗起身走出堂屋,靠着门框看着整个小院,她要是真这么逃掉了,许清明怎么办?认倒霉?也不知道他那些钱怎么来的,来路正不正?背了多少债?她逃掉了他怎么办?陆香穗垂下头,回到里屋继续躺着无聊。
她不能干这么坑人的事情,这许清明的做法虽然让她心里抵触抗拒,但他也并不像是个坏人,再说,追究起来,这件事要怪得怪她爸妈,要是她从陆家成功逃掉,许清明自然也不会付出那五千块钱,如今已经到了他家,她这么逃之夭夭,不是把许清明坑惨了吗?
陆香穗太清楚自己的那个妈了,要是她这样逃掉,陆振英不光不会退还许清明一分钱,说不定还闹上门来要人,反倒讹诈许清明。
陆香穗就这么胡思乱想间,不觉得一个多钟头过去,许清明回来了。他先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踩着车后座轻松翻过院墙,自己打开门闩。许清明把自行车推进院子,拎着新买的蚊帐进了屋。他哪里知道,陆香穗纠结这半天,差点就一走了之了。他轻手轻脚掀起里屋门上的布帘子,见陆香穗斜靠在床头休息,就笑着把手中的蚊帐给她看。
“给你买了个水红色的,我寻思小姑娘喜欢这颜色。”
陆香穗看见许清明,忽然有些心虚,刚刚她还琢磨着要逃走来着。她看看那个蚊帐,鲜嫩的水红色,虽然团成一团,也看得出上头滚了同色的流苏花边和穗子,大约是当地年轻人结婚才会舍得买的那种。
“饿了吧?我在镇上转了一圈,没找着卖生姜的,得等逢集去买了。这一转悠,晌午饭都耽误了。”许清明把蚊帐放在床上,自己转身出去弄饭,一边走出去一边说:“香穗儿,咱简单炒个辣椒土豆丝,吃煎饼行不行?”
“哎,行。”陆香穗答应了一声,她上午吃了那一大碗生姜鸡蛋汤呢,其实还不怎么饿,再说,她此刻心里乱七八糟的,吃什么也没滋味。
陆香穗头一天来到,许清明本来打算买点肉好好做顿饭的,可是小镇子本来就不繁荣,今天不逢集,逢集镇上会有好几个肉摊子,不逢集的时候便只有钱卫东一个常摊子,自然啦,许清明就算这辈子不吃肉,也不会去买钱卫东的猪肉。
他炒了辣椒土豆丝,还烧了米汤,新烙的玉米煎饼,动手端进堂屋,喊陆香穗吃饭。
许清明是真的饿了,并且早上急着去接陆香穗,早饭都没心思吃,这会子拿起煎饼,狼吞虎咽就吃了三个,陆香穗却吃得很慢,总共吃了半块煎饼。
“香穗儿,你怎的吃这么少?我炒菜不好吃吧?”
“蛮好。”陆香穗说。
“好吃不好吃,都得先吃饱,吃饭这样少,怪不得你身体弱。”许清明并不清楚她的口味,上一世他们虽然情投意合,可没有共同生活的机会啊。“家里有新鲜的蜂蜜,你往后早晚喝一杯,滋补。”
陆香穗默默地没吱声,她实在还没习惯给他同一个屋檐下的相处。
拿起第四个煎饼的时候,许清明看看陆香穗,忽然问她:“香穗儿,你会不会烙煎饼?”
“会。”
“那好。”许清明开心地笑了,“往后你身体好些了,你负责烙煎饼,我一个大男人,旁的都行,就这煎饼实在不会烙。”
☆、冷眼以对
“往后你身体好些了,你负责烙煎饼,我一个大男人,旁的都行,就这煎饼实在不会烙。”许清明说着笑起来。
陆香穗听了不禁好笑,嘴角也不知不觉间微微翘起了。男人烙煎饼,在当地还真没听说过,更无法想象他一个长腿长胳膊的年轻小伙子,蹲在锅屋里烙煎饼的样子。
陆香穗看着饭桌上的煎饼,金黄的玉米煎饼,烙得薄薄的,均匀,说明这烙煎饼的人手艺不错,只是火候控制的稍稍欠缺了点儿,火候不到,煎饼就容易“长霉”,也不够香。要知道,烙的极好的煎饼,这大夏天放上三天五天,样都不会变。
当地人家,煎饼是当仁不让的主食,好保存,抗饥饿,携带容易,也合乎当地人口味。在当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煎饼鏊子家家都不能缺。
烙煎饼,在苏北鲁南很多地方来说,绝对是当地女人最重要的“女工”,重要到当地人家说媳妇,先要打听一下姑娘会不会烙煎饼,针线和饭食作为主妇的必备技艺,煎饼是头一条重要,只要听到说“那姑娘一手煎饼烙得纸一样薄”,基本就能肯定那是个心灵手巧、勤快能干的姑娘,娶回家当媳妇绝对不会差。
烙煎饼不像擀饼子、蒸米饭,看看学学就会了,烙煎饼可没那么简单。一勺麦子或者玉米、地瓜磨成的糊糊,要在直径八十公分以上的大铁鏊子上,凭着一根最简单的竹片(当地人叫“刮批子”),均因地推开,烙成一张厚薄均匀、形状溜圆的大煎饼,同时还要掌控好火候,鏊子三条腿儿,长短不过十公分,鏊子就放在地上,鏊子底下那么窄窄的空间,烧火要均匀,不能大,不能小,也不能烧偏了,火稍微大一些,煎饼糊了,火太小,煎饼烙滑塌了,不熟。
陆振英好强,对自家两个闺女要求自然是极高的,因此陆家的闺女,打从十一二岁就学着烙煎饼,陆香穗和她姐陆香叶都烙得一手好煎饼。
“行啊,往后煎饼我来烙。”陆香穗答应着,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原先吃煎饼,都是谁给你烙的?”
“我大嫂啊!”许清明说,“基本上都是她帮我烙,针线活她也会帮我干。有时候周围哪个婶子、大娘看我推磨,得空就过来帮我烙一回。”
“那你大嫂真不孬。”陆香穗说。要知道,当地的主妇,自家针线、饭食不能耽误,孩子不能疏忽,田里的活儿还得照样跟男人后头干,要是再长期帮别人家烙煎饼,可真够忙累的。
“大嫂人是怪好的,除了脾气急了点,风风火火的性子。你往后见了她,也要叫大嫂,摸透脾气,她这人也蛮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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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香穗不知道,当天下午,她订亲并被带来许清明家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许沟村。最先传出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钱卫东。钱卫东满心欢喜地等着陆香穗来给他家看孩子呢,本打算等小宝断了奶,就立刻让陆香穗带着小宝搬到他家来,为此他还特意吩咐陆香叶收拾了一间东厢房,床都给准备好了。
钱卫东盘算着,等陆香穗来了,晚上就把大宝交给陆香穗,让陆香穗带着大宝一块睡,小宝呢,还是先留给陆香叶搂着睡,这样,他自己就不用管大宝,可以舒舒坦坦睡他的安稳觉了。
结果才隔了两天没到,他今天过晌卖完了肉,顺道就绕去陆家看看,陆香穗居然就人去屋空,归了许清明了。
钱卫东第一个念头是惊讶,啧啧咂了半天嘴。许清明他当然知道,一个村的呗,虽然住的远,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可也知道情况。那小子如今少爹没娘,一个大哥还分家了,根本就是穷得叮当响,靠几箱蜜蜂养活自己,怎么的就一下子捧了五千块钱出来?这么多钱,别说自己挣,借都没地方借去。
一头钻进青云里——那许清明到底碰上什么好运了?
紧接着,钱卫东心里就生出一股懊恼。他才说动了丈母娘,让陆香穗来他家帮着带孩子,他跟陆香叶两口子也好腾出手来多挣些钱,怎么的才一转脸,人就让许清明弄去了?
钱卫东忍不住挖苦了丈母娘一通子,挂着脸一路回到许沟村,进了家门就冲陆香叶发脾气。
“你爸你妈也真过分,说好了的,让你妹妹来给咱家看孩子,这一转脸,就把人屁颠屁颠送给许清明了,五千块钱呢,刚订亲就让许清明带走了,你爸你妈见了钱,闺女可以不要,脸面可以丢到脚底下踩了!”
陆香叶都还不知道这事呢,赶紧就过来追问。钱卫东这么一嚷嚷,左邻右舍听见了不说,他那个据说体弱有病的妈知道了,没多会子就跑出门去四处传讲,很快,许沟村轰动了。
许清明五千块钱,领来个小姑娘,订了亲就领来家了,人正在他家呢!
结论:许清明憨种,说个小媳妇哪用那么多钱?
疑惑:许清明什么时候发达了?哪来那些钱?
不齿:那陆家真不是东西,要这么多钱,活脱脱卖闺女不是吗?
小山村里少有什么大事件,这件事立刻就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对此,许清明早有预料了的,无非是村民们说一说,他和香穗该干嘛干嘛就好,反正他们两个没偷没抢没犯法,甚至可能是被同情的一方,没必要理会也理会不了,用不了几天就没人再说了。
但这并不表示,那些格外关心的人不会来探访。头一个来到的就是陆香叶。
陆香叶听见这事她心里急呀,爸妈就这么把妹妹交给许清明了,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形?陆香叶性子懦,在她妈陆振英的强势轰炸下长大,反倒没有半点随陆振英,结了婚也是任由钱卫东揉圆搓扁,本质是那种乡愿的善良,一听这事还很担心妹妹来着,忙得就寻到许清明家来了。
许清明一开大门,见是陆香叶,当时就想直接把门甩上算了。他不管陆香叶是谁,管她是不是陆香穗的姐姐,谁叫她是钱卫东的媳妇!平常在村里,许清明也就是认识陆香叶这个人罢了,两家住的远,话都没说过,见她跑来拍门,当然知道她是冲着陆香穗来的。许清明正巴望着跟陆家和钱卫东家老死不相往来呢,立刻就想撵陆香叶走。
“……那什么,我来看看香穗……”陆香叶一路跑来,到门口才觉着冒失,见许清明冷着一张脸,说话便期期艾艾的了。
“她不舒服,睡了。”许清明整个人堵在门口,没有丝毫客气的样子,“好容易才睡着。”
“香穗她怎的了?怎的不舒服了?”陆香叶一听,反倒更急了,呐呐地盯着许清明说,“你……你把她怎的了?”
“我从你娘家接了她,她就病着呢!”许清明没好气地说,“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爸妈,香穗是怎的了?她好好的上着学,怎么就突然退学憋在家里生病?”
陆香叶难堪地低了头,搓搓手。陆香穗退学的原因她自然知道,钱卫东撺掇着让陆香穗退学的呗,可陆香叶却没觉着自己有什么责任,男人做主的事情,她说了能算?再说,一个农村姑娘,上学读书有什么用!
可听说陆香穗生病,陆香叶又真的担心,怎么说都是她妹妹。
“清明,你看……”陆香叶试探地叫着许清明,“你看,你如今跟香穗订了亲,咱两家往后就是顶门亲戚了呢,香穗是我妹妹,她既然生病了,我进去看看她行不?”
“都跟你说了,她睡了,好容易才睡着。”许清明冷淡地说,“我带她回来时,都跟你娘家说过了,往后香穗是我家的人,归我管,我不喜欢她跟娘家人多来往。要不,我花那么多钱图什么?你爸妈接了我的钱,都答应好了的。”
几句话硬邦邦摔在陆香叶脸上,这大热天,陆香叶本来一路小跑来的,额头上冒着汗呢,听许清明这么一说,脸色顿时难看的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喜欢就请收藏啊。每天晚上八点更新,橙子好坑品,只要开坑,绝对不坑,坚持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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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活
“往后香穗是我家的人,归我管,我不喜欢她跟娘家人多来往。要不,我花那么多钱图什么?你爸妈接了我的钱,都答应好了的。”
许清明几句话硬邦邦摔在陆香叶脸上,陆香叶脸色顿时难看的发白。陆香叶想当然地认为,许清明这摆明了是虐待她妹妹。连娘家人都不让见,这不是虐待是什么?
并且陆香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男人毕竟是男人,陆香穗既然已经注定是许家的人了,就算许清明要虐待陆香穗,那也是陆香穗的命,能怎么样?
不过——陆香叶脸色发白地犹豫了半天,央求的语气说道:“清明,香穗她……她是个好姑娘,从小就勤快懂事,她一定会好生跟你过日子的,你……你对她好点行不行?”
许清明听她这话,也懒得跟她多说,只是挥挥手示意她走吧,便打算关门。陆香叶犹犹豫豫地转身要走,陆香穗恰恰这时候出来了。
刚刚许清明出来开门,陆香穗隐约听见有说话声,听着熟悉,就出来看看。这一看,许清明堵在大门口,门外的人居然是她大姐呢。陆香穗忙走了过来。
“姐,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