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老师好!”温杭并没看出来那个侧影是谁,打了个招呼继续道:“老江,你晚点有空吗?我想找你问问台词的事情……我们一直觉得你专业课挺厉害的,方便请教下吗?”
“晚上七点可以吗?”
“好的好的!谢了哈!”
等门再度关上,江烟止才笑眯眯地重复道:“老江?江老师?”
江绝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头道:“我们继续谈剧本。”
在这孩子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母亲和父亲轮流带去百老汇或者别的剧场里去见世面了。
他对音律和节奏的感受,以及对台词式口语的认知,几乎是浑然天成的。
江烟止不肯教他太直接的实用技巧,可花了大量的时间陪伴了他的整个童年期和少年期,以至于小江绝在三四岁的时候就能音准不错的唱完一整首《memory》。
由于环境和认知的限制,江绝概念里的教,一直是父亲那种授课式的,有讲纲的教学。
他从前读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只要白凭有空,都会写个教案,带着他一边看电影,一边半拉片子式的跟他分析。
从走位到角度,从不同镜头到构图和焦点,白凭相当学院派的提前把整套体系都教给了他。
相比于爸爸和家教老师,以及话剧团里的其他老演员,江烟止给予他的非常克制——也可以称之为吝啬。
殊不知这种有意识的克制,也是对他的珍惜之一。
等夕阳西下的时候,这场答疑才结束。
剧本被夹了六七个书签,他还不知不觉地又写了三页注解。
“你的形象太瘦了。”江烟止打量了一眼,摸了摸孩子的脸:“想要演权宦,知道大概要多少体脂率吗。”
“澹台洺是个文官,不至于吧。”江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不够,要增肌增脂。你演的是一个比自己实际大四岁的成年人,太瘦只会让你看起来像小孩子。”她摇头道:“试镜前至少要胖四斤,蛋白粉还够吗?”
“够。”
等等……所以可以奉旨吃胖了吗。
江绝眨了眨眼,突然有点开心。
他遏制食欲太久,有时候经过食堂都有点动摇。
“还是注意控糖,多吃点牛肉和鸡胸肉。”江烟止看了眼表,安慰性地拍了拍肩道:“我该走了,试镜会见。”
她张开了怀抱,示意孩子过来抱抱自己。
江绝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了过去,略有些期待道:“试镜会你也会来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母亲了,两个人一直没机会多聊一聊。
“嗯,为你去的。”
江烟止发觉他下意识的蹭了蹭自己,不由得忍俊不禁。
真是跟戚麟呆久了,人都变可爱了。
“其实我知道,你对试镜不是很有信心。”
她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这剧本厚重繁杂,人物关系交错密集,而且不同角色之间的互动都有明显差异。
他太年轻,跟得又不是白凭的剧组,恐怕心里还是有不安的。
江绝松开她,低头嗯了一声。
“搞艺术其实和谈恋爱一样。”江烟止笑意渐浓:“不犯错,不经历一遍,永远不知道自己哪里会做的更好。”
“但茫然和困惑的时候,首先要做的是信任自己。”
她一直在等着雏鸟自己啄破壳飞出去。
哪怕这个过程里,自己内心有多少次想过去把那蛋壳剪掉,也要等他自己把所有能力释放出来,再引导他怎么飞。
江绝目送着她穿戴好口罩帽子墨镜,又目送着她穿过走廊,在楼下渐渐消失。
他总感觉母亲出现的时候,自己就是个小孩子。
平时装的再沉稳平静,该破功的时候还是会破功。
——不过和戚麟比还是稳重很多的。
他给自己拟了一份食谱,外卖下单了一份龙利鱼番茄沙拉,起身把刚才母亲写的注解收拾好。
爸妈的字都真好看。
但愿……自己能驾驭好这个角色。
到了晚上,宿舍的门又被敲了敲。
温杭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还有其他两个男生。
“老江——他们也想跟着听你讲讲,你介意吗。”
后面两大男孩特别狗腿地喊了一句:“学霸带带我啊!”
江绝被逗的笑了起来,示意他们进来找地方坐,转身去倒水。
他在班里的人缘一直都非常好。
在别的系,学霸的笔记又或者复习资料,往往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到了期末总会有一群人求着画重点。
可这是表演系,书面考试几乎都是全开卷的,真正要考的东西靠背书没法搞定。
每个人进来的基础都不一样,对老师教授内容的跟进状况也不一样。
像戚麟江绝这种没事被带着去剧场里熏陶一下的,领悟能力一直被无声地培养着。
可有些学生是因为外形又或者其他条件被放进来的,哪怕老师讲的东西已经很基础了,也有跟不上的情况。
所以很多事从起跑线就是不公平的。
“这不是期末还有大作业嘛,”班长一脸不好意思,拿着台词课的课本坐在旁边:“我们几个虽然一直私下在练习,但是像口音,或者说话时接上去的速度,一直都感觉找不着门。”
旁边的男生点了点头,懊恼道:“就比方说对台词的时候,快一点是抢,慢了又像个二傻子,就是找不到那种很自然的谈话感——平时说话都好好的,一拿到本子就不会了!”
江绝抿了口热茶,想了想道:“你们听过相声嘛?”
要说节奏感和呼吸感,相声怎么能少。
第32章
“相声?”
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 略有些茫然。
来的三个人里有两是南方人, 普通话虽然说得没问题, 但不太能理解各种相声里的包袱和梗。
“台词的话,在不同语境里对接的语速也不一样。”
江绝没给戚麟讲过这个,现在跟他们解释也有些不太好组织语言。
他举了秦老师上课时的两个例子。
“情侣吵架, 和老师训学生,这两个对话的对接语速是完全不同的。”
情侣之间要互相压着声音,有争高下的意味。
所以一个人可能还没说完, 另一个人就抢着想争另一句, 而且情感也非常强烈。
但老师训学生的时候,哪怕学生有异议, 也不可能不由分说地截话头。
如果跟着台词课本去练习对话的停顿,就算开着录音可以回放听问题, 其实也效果不明显。
“相声我春晚看过的。”温杭想了想道:“就是一个人说笑话,另一个人在旁边嗯嗯啊啊几句吧?”
“那个是捧哏和逗哏, ”旁边的男生解释道:“逗哏不是那么好当的。”
“重点是,相声往往有一个起始的语速,是在这个基础上再有少许变化的。”江绝解释道:“同样一段, 演员们说起来好像跟聊天似的, 就是嗓门亮了点,但模仿起来其实也很难。”
没经验的人碰到笑点时,会急不可耐地加快语速把梗扔出去,然后又停顿太久等观众笑。
捧哏的人其实是全程控制着调子和效果的那个节拍器,越稳的住两人的节奏越是个老手。
外行看的都是热闹, 内行看的全是门道。
“而呼吸感,其实就是你们所说的‘台词自然’。”
外卖很快被送了过来,江绝随手把它放到一边,继续和他们讲了下去。
当他在重新讲解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的很多理解也在不断地深化,就好像再次学习一样。
在大西洋的另一端,戚麟跟着戚总准备上飞机回家,还是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爸,其实我本来是单纯想问问……白导我适不适合这角色的。”
从学校回家的时候,还仅仅只是问问家里人愿不愿意自己去参加试镜。
被老妈一撺掇,变成了去问导演自己该不该试镜。
结果——结果就定下来了!
他推着行李箱,手里的冰淇淋都快化了。
“我还以为,能听他指导两句,怎么准备一下好参加试镜——白导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这当场一定下来,他接的话感觉没准备好,逃也来不及了啊。
叶公好龙四个字直接一脸嘲讽地出现在了脑海里,明晃晃地瞪着他。
戚麟从小就凭着兴趣学音乐和跳舞,他相当喜欢那种全身的细胞都在艺术的烘托下活起来的感觉。
就好像在大口的吃冰淇淋一样。
快速又尽情地弹完一整段的巴赫,又或者担任小提琴手,在无数的共鸣中享受旋律,其成就感和归属感是其他事情所不能比的。
能够享受这样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当时听着江绝那样利落又清晰地读完一整段的台词,就好像亲身坐进配音现场一样,心里的热血和冲动也为之迸发——
想要更多地去接触,更多地参与,就好像冲进冰淇淋泳池洗个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