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时的感激之言,柳定安并没有真地放在心上。
年纪尚小的柳定安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教导他读书不仅仅是要明事理知真义,更要为百姓谋福利,可是当他真正地去做了,反而会受到别人的指责呢?
他不是怪阿娘,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没过几天,柳定安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天他和赵宣和萧明宇一起放学,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雅宝酒楼。
很快,就有小二帮着搬出来几个小箱子,放到了马车上。
“我说话算话的,昨天我也跟母亲请示过的,每箱六小坛子,三种口味的,你们回去后自己分吧。一人一箱,别再抢了。”
上次赵宣和萧明宇来找他玩儿,然后发现他屋里头的罐头好吃,一人吃了一小竹筒不说,走的时候还因为分配不均差点儿打起来。
柳定安为了让他们俩能消停下来,便许诺了送他们每人几坛了。
昨儿才想起这事来,又请示过母亲之后,这才过来取。
马车是停在了酒楼的后门的,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时不时也会有人往他们这里张望。
“听说了吗?昨儿护城河里头捞出来一具尸体,是前些年中的举人老爷呢。”
“真的假的?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还想不开投河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投河了?万一是被人害的呢?”
“就是自己投的河,当天晚上就有人看见了,只是因为水流的原因,一时没把尸体捞上来。听说是因为有人看到他去妓馆了,然后就有人四处说他是个只知风月不识民间疾苦的浪荡子。”
“就因为这个就投河?那也不值得呀。”
一位挑着担子的货郎道:“你们知道什么呀?那位举子在家为生母守孝呢,今年出了正月就算是出了孝,正好可以赶上会试了。只是有人说他去年冬天去逛了妓馆,这就等于是未出孝期而行荒淫之事,这可是犯了大错的!”
那些人议论的挺热闹,三个小娃娃自然也都听到了。
柳定安的眼神一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莫说是这次的会试了,我听说学政大人还特意提到了他,似乎是有意要夺了他的功名呢。苦读诗书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搁谁谁能受得了?”
柳定安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苏孝,问道:“名声就真地这般重要吗?”
苏孝知道前几天因为冬瓜的事情,小主子还是有些心结的。
如今,倒也正是一个解开他心结的好机会。
“少爷,对于读书人而言,名声的确是胜过一切。文人风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是如此。那位举人老爷的名声被毁,连带着光耀门楣的功名也要被夺了,更觉得愧对先人,倒不如一死子之,也好过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柳定安还是不明白,“可是活着,至少还有机会呀,就这样死了,那岂非是一了百了?若他是被人故意诽谤的,如今身死,岂非是再也洗不脱这污名了?”
苏孝一愣,没料到小少爷还能想地如此深远。
“少爷说的是。是这位举人老爷自己也太不坚韧了。只是,这世道本就如此,有些人的心性不够坚强,很多压力抗不住,便只能选择了了结性命而逃遁。若他真是有一个有大材者,必然不会如此轻生。”
萧明宇不是很懂,可是也想弄明白了,只是因为没了功名,就一定要死吗?
赵宣问地就比较直接了。
“苏管事,他不过是没了功名,不照样是要过日子的?这有什么打紧的?旁人爱说什么便说去吧,大不了搬家也成,何秘非得自寻短见?”
柳定安也是一脸赞同地点点头。
苏孝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小孩子呀,天真单纯,哪里知道在这世上谋生的艰难?
当年他们一家三口若非是遇到了夫人,只怕现在也早就已经魂归西天了,哪里还有如今这般的好日子?
“人活着不易呀。文人原就在意名声,而且背上了一个大不孝的骂名,这让他如何在人前立足?他一介书生,原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身上有功名,就算是不再考了,好歹也有进项能养活一家人。可是一旦功名被夺,哪怕他文采斐然,又有哪家书院愿意用他这样的先生?
没了进项,他又能做什么?给人抄书?卖画谋生?不管是哪一种,于他而言,都是从天上跌落到了地狱一般的痛苦,这巨大的落差,他如何能忍受得了?
再者,就算是他能忍受得了,可是谁又知道他能赚得几何银钱?能不能让自己吃饱穿暖?因为自己身上的污名,而害得家人也被人看轻,处处受人白眼,这种境况非是一时而已,是天天如此,这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呀。”
柳定安的嘴巴张了张,他似乎是懂了。
可是又似乎不太懂。
所以说,一条性命,竟然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柳定安是陪着父亲母亲一起去过乡下的,也知道普通的庄户人家挣钱有多么的艰难。
而萧明宇和赵宣则是一出生就在蜜罐里头,所以这种民间疾苦,他们二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所以,苏孝刚刚讲的那些话,他们能体会到的就更少了。
回去的路上,柳定安一直在想着冬瓜的事情,母亲坚持将人送走,而且还差人买下了卖身契,是否也是预料到了家中收留一个戏子,会对二叔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不得不说,柳定安小朋友这次是真地真相了。
苏孝这次也进了内院,隔着屏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还着重说了少爷的反应。
“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安安就是日子过地太顺风顺水了,没有受过什么打击,所以觉得天底下都是好人,遇到的可怜人也都该着帮一把,却从未想过,他一己之力,终究弱小。”
“夫人,小的觉得少爷还是很聪慧的,今天三位少爷都在那里,可是很明显只有安安少爷听懂了小人的话。您也不必多费心了,相信少爷很快就能将一切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