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顾照之正在军营里处理公务,忽然听说谢晚芳身边那个叫彩雀的大侍女来找他,便立刻搁了笔去见人,得知是谢晚芳请他去茶楼喝茶,虽知她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他仍是不免受宠若惊。
因怕耽误了时间让她久等,他连笑都没顾得上多笑一会儿,就赶紧返回去换了身便衣,招呼了长风就走。
结果到了茶楼雅间时他才发现,在里面等着的并不只有谢晚芳,还有上官瑾。
“上官林秀?”顾照之有些意外地看着正和谢晚芳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的上官瑾,“是你要见我。”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上官瑾客气地微笑道:“世子请坐。”
顾照之朝谢晚芳看去,见她给自己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便没有说什么,虽心有疑惑但也从善如流地坐了。
“上官大人是来与我们商量攻打阿萨克城之事。”谢晚芳对他说道。
不等顾照之说什么,上官瑾已道:“我已与方长史商量过了,到时她会与我一道先行潜入城中,与大军里应外合。”
“你们两个?”顾照之一愣,当即表示反对,“不行,太危险了。”他后面这句话是冲着谢晚芳说的。
她似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闻言不慌不忙地道:“咱们三个里面只有我进去过城中,上官大人既然都决定身先士卒了,我自是要全力相助。”
上官瑾转眸看了她一眼。
“宋继泽不是也去过?”顾照之道,“到时一旦乱起来,你陷在里面怎么办?”
他连个“们”字都省了走过场了。
“他是去过,但不合适。”谢晚芳冷静地分析道,“继泽勇猛有余,应变不足,他还是跟着你在外接应我们为好。”
她若不进城,怎么帮她阿兄?
上官瑾与她或直接或间接地交手过两次,是见识过她的应变之能的,对此并未有疑,于是道:“到时我会请蒲大都督按照我之前说的调配部署,顾世子可以借镇守雍州为由避开大都督府的统指,暗中出城,若是遇到阻碍,可将我的鱼符出示给蒲大都督看,届时再言明我们今日计划不迟。”
顾照之看着对方将早已准备好的鱼符递过来,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接,长这么大,他才发现自己的所有纠结迟疑,竟全是因为她。
上官瑾见他迟迟不伸手,微微蹙了蹙眉,正要再说什么,斜刺里却忽然伸来一只肤如凝脂的手将他的鱼符接了过去。
他不由晃了下神,心想:不都说边关风沙摧红颜么,她怎么反越发明艳了?
这念头闪过的瞬间,上官瑾被自己吓了一跳,旋即立刻撤回目光,皱眉垂眸地拿起了面前茶盏凑到唇边,一时未言。
谢晚芳接了鱼符后就径自递给了顾照之。
“子都督,”她说,“有你在外接应,我也放心。”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顾照之只得强按耐住心中的不愿和担忧,从她手上将鱼符接过,顿了顿,转看向上官瑾道:“你有意避开蒲大都督,看来是信不过他了?”
蒲定庸再如何,终归身上是打的上官家印记,上官瑾自然是不会在他们面前多说什么,只是道:“此次攻打阿萨克城须快,首要即是出其不意,我这般安排并非为信不过某一个人,只是越少人想得到越好。”
谁又会猜到他竟会和眼前这两人联手呢?尤其是在那场发生在大都督府的争执之后。
顾照之淡淡扯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
……
从茶楼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是分头而走,顾照之在楼上看着上官瑾乘车远去,良久,沉吟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就不怕他和蒲定庸已是沆瀣一气,打算将你折在那里?”
“这个可能自然也是有的。”谢晚芳回得很平静。
顾照之猛然回身:“那你还……”
“但战场上生死之可能本就一半一半,”她从容道,“我正是要防着上官瑾在背后下黑手,所以才要引他不得不与我同去阿萨克城。”
“你是说,他要同去阿萨克城,”他有些诧异,“是你故意设计的?”
“倒不算故意设计,只是我要去,所以他便不得不去。”谢晚芳道,“进城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他又不能保证他派的人能够压得住我,此战若成,风头也就被我抢完了,那他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他虽要防着蒲定庸,但为了上官家此时也必须要保他,他与我一道去那最前线之处,也能将情况尽握于掌中。”(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顾照之看了看她,说道:“但你莫要忘了,他的人还在外面,乱军之中对你下手又如何?”
“所以我拿东西与他做了条件交换,”她说,“要他答应我从肃州都督府调用先锋军。”
她竟连薛明远的人都用上了。比起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让顾照之更为意外和感慨的是她竟真能放下心结用他们。
“你拿什么与他做了交换?”他当即注意到了这句话的重中之重。
谢晚芳弯了弯唇角,说道:“阿萨克内城图,详记了城营分布和兵器库位置那种。”
“什么?”他愕然道,“你怎会有这个东西?”
“上次去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她看着顾照之瞬间猜到什么的样子,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我这次必须要去,我得将他平安带出来。”
顾照之沉默了良久,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看来就算这次来的不是上官瑾,你也早就打定了要做先锋的主意。”他说,“我拦不住你。”
谢晚芳没有否认,只是笑了一笑:“谢了。”
“此时听你对我道谢,我却半点开心不起来。”他苦笑道,“我只希望你千万小心,好好去,好好回。”
“嗯,”她说,“会的。”
之后过得几日,谢晚芳收到了谢承熙让人送出来的消息,得知阿史勒摩耶那边暂无闭城的计划,只是加强了些盘查和防卫,便知是朝廷派出的这支仅有三百人的“大军”多少迷惑了狄丹。
看样子蒲定庸也并没有搞什么小动作,估计要么是上官瑾的牵制起到了作用,要么就是上官瑾不知用何种手段安抚住了他。
不管是哪种原因,对她来说都算是好事。
四月初八,谢晚芳和上官瑾一行七人赶在阿萨克城内集市的时候扮作行商成功混了进去。
按照计划,他们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用了三天时间来踩点,一一对应内城图上的位置摸清了那几处兵器库的所在。
“你是说烧南边这两处?”上官瑾有些诧异地看着谢晚芳,蹙了蹙眉,“可到时顾世子他们会在东门外接应,南边可只有山林,我们藏进去就只能等死了。”
这和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并不相符。
上官瑾原以为他和谢晚芳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这四处的火光一起,负责烧南边兵器库的人多半是逃不走的,所以他本来是打算留两个既非他嫡系又是寻常军户出身的随兵负责这边,却没想到谢晚芳在见到实际环境后却改了口。
“自然不能等死。你看,”她指着图,说道,“这里是左王府。”她抬眸,向自己的随兵说道,“你们到时先在这里放一把火,我见到火光,就炸兵器库。”
上官瑾这才知道她打算自己留下,一时不由怔住。
“上官大人千万记住,”谢晚芳又叮嘱他道,“别动东边的兵器库,也莫要去动右王府,否则我们怕是一个都跑不了。其他的按原计划行事即可,你们完了自己的事就先走,趁他们还来不及顾上东门的守卫赶紧过去。”
他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图,沉吟须臾,开口道:“我和你一起留下。”
谢晚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坚定,便想他估计还是防着自己,不过又觉得他留下也不错,至少由蒲定庸统指的正面攻势绝不敢放水,她和阿兄安全离开的机会也更大些。
于是她也不婆妈,干脆地点了头:“那行吧。”说完,她又对着众人道,“大家行事都务必小心,我希望我们几人来的,就几人回去。”
“是!”随兵们答得激昂。
四月十二,盛军兵临城下。
已提前收到肃州有异动消息的阿史勒摩耶当即下令应战,可就在这时,他的左王府居然走了水,连带着平日里由他掌管的那两座兵器库也被人给炸了,而大盛军队就如掐准了时机一般竟然一反此前的等战之态,开始了强攻。
同在议事厅的桑铎当场表示让他赶紧安内,由自己领战。
阿史勒摩耶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冷意,也不同他多言,在立刻吩咐了人去救火之后,才神色沉静地看向桑铎,说道:“放火之人还在城里,你带人立刻去搜。还有,马上让人把另外两座兵器库打开——”
桑铎一听,顿时来了脾气:“你吩咐地倒顺嘴,我的兵还不够用呢,你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凭什么让老子来给你做嫁衣?!”
“你还好意思问?”阿史勒摩耶就算再沉得住气,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怒了,冷笑道,“蒲定庸突然在这时来攻城,我的府邸和兵器库就都出了事,然后右王爷就打算将统战之责揽过去,倒真是巧得很呢!”
桑铎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难道真以为谁不知道他和蒲定庸那些勾当么?只是他没有想到,之前是蒲定庸拿女人来讨好桑铎求安稳,现在却是桑铎胆大包天与蒲定庸联手想拿下他,看来应该是从京都来的钦差让肃州城内生了变。
否则大盛皇帝平白无故派那点儿人来做什么?想必是和上次那些女子失踪的事情有关。蒲定庸慌了,所以桑铎也坐不住了。
阿史勒摩耶这么想着,也就越发地坚定了心思,说道:“你若想自证清白,就立刻照我说的做,否则不要怪我与你翻脸。”
话音落下,议事厅中众人已是气氛微变。
桑铎捏紧了拳头,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正想张口说一句“翻脸就翻脸”,就被自己的心腹给拉住了,然后听到对方低声劝道:“王爷,城中之势我们并不占优,还是先做好自己分内事,将来再到狼主面前分辩不迟。”
他咬紧了牙关,又深吸了两口气,这才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阿史勒摩耶冷冷收回目光,望着厅中众将领,沉沉道:“随我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