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文姝总是这般安静,静水流深说的便她这样的人,谁也猜不透她的心里到底想着什么,正如昨夜悄无声息便笼罩了整座落孤城的大雪。
今天的文毅也很是沉得住气,进到屋中行至桌前,学着姐姐的模样拿了两个茶杯,用桌上常备的热水清洗完杯子之后放上几片茶叶,很是耐心的沏出了两杯清茶。
“姝儿姐姐今日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听到文毅说话,二郡主文姝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怜月逝世的消息你知道了?”
少年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说道:“听说了,那天夜里我去见过她一面,第二天人就没了,姝儿姐姐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原本对于文毅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就感到奇怪的文姝,此时心里更加猜不透弟弟的想法,以她对文毅的了解,这种时候不该如此平静才是。
心想这小子虽然打小就荒唐惯了,但却最是重情义,想当年自己把他前一个在青楼里的相好送去边塞之后,他可是吵着闹着折腾了许久,而今这般反应确实一点都不正常。
二郡主很是疑惑,她以为自己很了解文毅,此时却发现并没有那么了解,顿时觉得有趣,继续开口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少年捧着茶杯送到二姐姐面前,面不改色言道:“弟弟不明白姐姐想说什么,小胖子回来告诉我说她是自己从那百尺红楼跳下,那便怨不得别人,不过……若是有什么隐情,也该衙门去管,轮不到我来做什么。”
文姝结果茶杯,目光深邃的看了少年一眼,嘴角浮现些许笑意,“不错,成熟了也很稳重,你能想清楚就好,毕竟这年头,谁会在意一位娼妓的死活呢?”
说着她便伸手来接文毅手中的茶,只不过话音一落的瞬间,少年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终于难忍心中悲愤,“所以姐姐眼里这是身份的事吗?不管怜月和我有过什么,她是一条人命啊,难道死了就白死了吗?”
文姝一把稳住少年的手,随即接过茶来捧在手心,微笑着盯着少年,“这就稳不住了?那你还想着能瞒住谁呢?譬如南门柏调查杨若风的事,你可知道这是让他在以下犯上?”
听闻此言,文毅立刻就不能冷静了,若风大哥身兼数职,在军中亦有威望,自己让南门柏去调查他的事儿本就是不敬,若是被人知晓,免不了问责,“小胖子真是的,以往做事那般谨慎,这次怎么就被姐姐你抓到小尾巴了。”
不料文姝只是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一指头戳到文毅额头上,“你小子还嫩着呢,别说南门柏帮你做事满不了我的眼睛,就连你今日去地牢见那个被关了二十年的人我都知道!”
本就还在惊叹二姐姐消息如此灵通的少年,此时更是难掩心中惊讶,虽然是在王府中发生的事儿,但这才刚多久?难道自己身边也有二姐姐的奸细?或者老何给说出来的?于是立刻问道:“二姐姐怎会知道?”
一脸从容的文姝行至书桌前坐下,很是享受一般品了一口茶,“世人云,财可通神,不尽然,但财可通人心倒是真的,王府之中,上至父王母妃身边的亲随,下至打扫庭院的仆人,都有我的眼线,王府之外,文臣武将多少人不得盯着我的钱袋子?毕竟谁不爱钱呢?”
“那姐姐知道那个被关了二十年的人是什么来历吗?”少年强做镇定,试图转移话题。
一眼便看穿了他心思的文姝摇了摇头,“这件事你得去问父王,或者老何,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
“我?弟弟能有什么事情?”说着文毅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顺势端起茶杯,想要一次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给怜月厚葬倒也没什么,你去查探那萧元中的信息也无关紧要,这些我都能帮你压下来,可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没多久大姐姐会回来,在那之前你得做出一个选择。”说着文姝起身走到文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愣了许久,他有些疑惑,二姐姐素来和自己没什么交流,为什么此刻的话里总像别有意味一般?“姐姐说的是什么选择?”
“行啊,不错,这么久还是一句心里话都不愿说,那我这么说吧,毅儿你顽劣归顽劣,但一直都很聪明,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王府更不缺,不管是心思缜密的杨若风,还是大智若愚的徐常山,亦或是粗中有细的龙图,还是那位最是谨小慎微的宋子义,他们作为父王的义子若是没有过人之处绝对活不到今天,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你能赢得了的,更别说连我也得忌惮三分的杨若风,我还是那句话,怜月之死到此为止,若不然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说着文姝用力捏了文毅肩膀一下,也许是想这样来告诫他这番话的重要性。
少年沉默了好久,怜月之事发生到现在他除了命人替那傻姑娘收尸以外再也没有做任何事,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怀疑终究是怀疑,没有证据就敢去针对义兄杨若风无疑自己找死,届时作为王府中本就最无用的那个人,定是得不到父王的认可吧?
终究,文毅还是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害了怜月,毕竟曾经这么了解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呢?就算那天夜里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身为蜀国遗孤的她不会爱上仇人之子,但萧元中的出现难免有些奇怪了,就好像是算好文毅会去找怜月,就刚好抢在前头上演了一出戏一般。
而且……萧元中落到了杨若风的手中,一个寂寂无名的书生竟然被堂堂杨大将军带走,用的还是一个职责管辖范围之外的罪名,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这件事和杨若风脱不了干系。
文毅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甚至对眼前这位最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二姐姐产生了怀疑,“姝儿姐姐,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呢?难道……怜月的死和你有关?”
此话一出,氛围顿时冷了下来,神情波澜不惊的文姝很是平静的看向少年,“若是我要她死,想必你一生都不会听到她的死讯,你我姐弟一场,不该如此猜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二姐姐不怒自威,文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随即神情一变,连忙起身行礼:“姝儿姐姐,弟弟失言了。”
“罢了,你回去吧,记好我和你说的话!”说吧,文姝转头看向窗外,意思再明显不过。
少年行了告退,出了房门。
窗外飞雪始终不停,女子无心再修剪草木,也无心书本笔墨,而是久违的盯着窗外院落的梅花树发起了呆,直到文毅离开了院子,她才呢喃道:“傻毅儿,姐姐总是不能一直看着你的,未来的路还得靠自己走……”
……
三日后,腊月二十八,晨时。
王爷的几位义子陆陆续续的回到了王府之中,算算日子,远在京都的大女儿文婉想必也已经在归来的路上,王府上下热热闹闹准备着除夕年节,唯独身为一家之主的王爷文晁却是心事重重。
一大早便来到的杨若风手里拿着一叠文书,不紧不慢的将之前王爷吩咐调查的事儿如实汇报,说完没多久,文晁脸色变冷了下来,坐在王座上沉默了好久才终于说了一句:“你先把人给带到府中,还是当众还那臭小子一个清白吧!”
向来冷冰冰的杨若风领命直接走出了正厅,此时一直候在一旁的老何轻声一笑,开口说道:“那老夫先去集结府中人。”
本就因为儿子被冤枉之事而愤怒的文晁此时脸色并不好,看着眼前老何心里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见此时只有他们二人独处,于是叫住了他:“站住!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得问问你。”
王爷一开口,老何就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想了想解释道:“王爷,那张云楼关着也是关着,这不恰好少爷想修行嘛,也让那老小子发挥发挥余热。”
原本还一脸怒意的王爷一听到是因为儿子想要修行,脸色缓和了许多,可随即便感到奇怪,“那小子要修行?以前干嘛了?小时候逼他练功就知道偷懒,你也不是好东西,就给他出一些偷懒的招儿!”
感觉自己不占理儿的老何嘿嘿一笑,“当初少爷不是喜欢吗?如今他既然愿意了,咱镇北王府世子的师父自然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听到此文晁脸色恢复了平静,思索片刻之后苦笑了两声,心里多少有些欣慰,“既然他有心用功也是好事,可为什么要让他找张云楼呢?你来教不好吗?”
笑脸盈盈的老何叹息一声,似是有些无奈,“王爷你忘记了,老夫家传绝学可是童子功啊,少爷曾经风流成性,早就不是童子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