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鹊冲进了洗手间的隔间里,扶着马桶一通呕吐,喉咙发呛,痛的厉害。
隔壁也传来了冲水声。
江鹊扯了纸巾擦了擦嘴,胃里灼烧的难受。
哪曾想,身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吧?”
江鹊蹲着难受,索性靠坐在地上,回头一看,祁婷脸上那么鲜亮一个巴掌印子,她惊诧紧张,“祁婷,你怎么了?”
“翻车了,”祁婷一脸无所谓,又看向她,“你今天怎么了?宋泽贤和云北谦还整你?”
“嗯……你没事吧?”
江鹊摇摇头,还是更关切祁婷——
江鹊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很少有朋友。
但真切关心她的人,她更会加倍的回报。
除却上学时认识的阮佳思,步入了社会,她只算是跟祁婷关系好。
进沈明懿公司的,大多数都是怀揣着爆火明星模特梦的女孩,只有江鹊和祁婷不一样,家庭出身差,也没有像她们一样名牌傍身。
江鹊鲜少问她人的私事,但江鹊有时也很羡慕祁婷,她远比自己勇敢。
祁婷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能有什么,我只想早点自由,”祁婷笑一笑,那个巴掌印却很显眼,她说,“江鹊,我和你不同,我陪过那些人一次,再多几次都无所谓。”
话题有点沉重,江鹊不知道怎么宽慰她。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去洗手池边洗了洗脸。
“江鹊,有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什么?”江鹊摇摇头,抹了把脸。
祁婷倚靠在墙上,明明已经是一张年轻的脸,但浓妆艳抹,眼线上挑,看起来倒像是二十六七。
祁婷看着江鹊,江鹊的五官很好看,柔和,天生的柳叶眉,一双杏目,脸很白净,颇符合幼瘦审美,江鹊从来都不化妆,也是好看的。
有种从内而外的干净,也是别的女人欠缺的纯净。
“沈明懿头回对人有这么久的兴趣,如果你想低头……”祁婷好像有些放空,但话说到这,及时停住了,“算了,你当我没说,你和我,也不是一种人。保护好自己。”
祁婷补了补妆,先走一步。
江鹊却站在洗手间里。
这里一片死寂。
说到底,江鹊也才二十岁,她离开学校那年也才刚满十八。
曾经在青春年少时的幻想,都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打的粉碎。
但她还一如既往地相信一些东西,比如,她还相信世界上总有好人、一切也会越来越好。
生命再苦,也总能苦中作乐。
江鹊从洗手间出来再回包间的时候,宋泽贤和云北谦已经走了,经理正带人打扫。
江鹊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但是也就在这会,经理的手机响了,然后看向旁边的江鹊。
“江小姐,是白姐的电话。”
江鹊抿唇接过来。
“你回沈家老宅一趟,说是警|察来了,你去录个口供。”白蕊似乎在看文件,纸张翻动,她不重不轻说一句,“你照实说,但不该说的……管好自己的嘴。”
“我知道了,白姐。”
江鹊小声应,白蕊挂断,她重新将手机递给经理。
经理头也没抬,“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了梁先生,梁先生在楼下等你了。”
江鹊挺不愿意坐梁子硕的车,但是眼下自己身上一分钱没有,这是个高科技时代了,付钱只需要扫一下二维码,但她手机也不在身上。
江鹊犹豫了再三,还是下了楼,梁子硕已经把车开到了大厅门前,他正倚靠着车抽烟,保安同他说话。
眼看来人,梁子硕把烟头扔在地上,皮鞋碾了碾。
江鹊静默上车,这回先上了后面落座。
梁子硕一顿,没说什么。
但江鹊这种下意识避开的动作……其实挺让他心里不舒服。
沈家老宅位置极好,听说是沈老爷早年经商,多少有点信风|水,专程请了人设计,这么大一片庭院,还位于半山上,周围有一湖泊环绕,向阳,绿植更茂密。
昨夜一场雨,道路被冲刷的干净,空气里也是湿润清新的味道。
梁子硕沉默了一路,余光从后视镜瞥向江鹊。
身段好,一张脸纯,感情经历一纸空白。
很难说没什么别的心思——
在这种场子里,好看的雏-儿可不好找。
到地方停车之后,江鹊抢先下了车。
“等等。”
梁子硕跟着下来,叫住了江鹊。
“我走了。”
江鹊出声提醒,又不敢太大声。
梁子硕把车锁上,江鹊站在前面,停下,他抬起视线看她。
他没说话,像在思考。
静默蔓延了一会,梁子硕别开视线,语气有点飘忽,“五万,够么?”
江鹊一惊,像愣住,“什么?”
“都进了这场子还装什么纯?”梁子硕目光落在她脸上,江鹊这双眼睛不染杂质,很清澈,却偏偏让人有种玷-污的错觉。
江鹊在沈明懿的公司里有三个年头,他也在这多年,沈明懿这公司里,什么内-衣模特,私-房模特,无非谈妥了钱就行,他是摄影师,也有的是女人巴结他,以求博得沈明懿那些人的注意。
还没他拿不下的女人。
于是梁子硕心气更直,“你家欠了那几百万,凭你当模特一个月三千块钱,要还到猴年马月?我帮你一把,早点还清了,不好么?”
“……”
“沈明懿还没带你陪过别的,第一次,十万之内,你开个价。”
梁子硕自认为自己有足够自信的资本。
江鹊脸色瞬间煞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冰凉,其实这样冒犯的话是很让人生气的,但是江鹊没有生气的资格,也没有撕破脸皮的资本。
在江鹊的认知里,弱者是没有尊严的,也是可以被人羞|辱的。
尊严,也要掂量自己的身份。
要是梁子硕跟沈明懿泼一通脏水,指不定又给沈明懿留了把柄。
“我不做的。”
话在唇舌间嗫嚅半天,最终细如蚊讷。
正巧这时,沈家的管家容叔拎着水壶出来浇花,他往这看了一眼,梁子硕以为如芒在背,头回在女人身上吃瘪,偏偏又不是什么他配不上的女人。
就是一个出身十八线村子里的“负豪女”,当女朋友都不配。
被她这样拒绝,又恐被容叔听到,多少有点恼羞成怒的成分。
梁子硕冷笑,“江鹊,别以为自己对沈二少多特殊,哪天你这清纯人设翻了车,你求我上我都不上。”
“谢谢。”
“……”
这女人好像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辱。
说再难听的,也能安安静静站在那,一言不发。
这种女人,能让人有什么兴趣?
沈明懿留这样的女人在公司,也是倒胃口!
江鹊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脚步走向洋楼。
容叔看了她一眼,“警|察在客厅等了,你去吧。”
“谢谢容叔。”
梁子硕正要走回车上,结果一拐角,看到一抹身影正坐在庭院一树下的石桌旁喝茶。
刚才都没看到这里有人。
梁子硕又看了一眼,身上泛起冷汗。
竟然是沈清徽。
距离实在不算远,梁子硕脑海里第一反应:他在这多久了?刚才那些话……听进去多少?
人在不远处,不打招呼是不行的。
他端坐在一处庇荫下,茶杯热气袅袅,山上的夏天凉爽,举手投足随意却斯文。
恰好这时候,沈清徽端着茶杯往这看了一眼。
那眼神明明只是平静地一扫,却突兀让人心口发颤。
关于沈清徽的消息不少,梁子硕也听说了一些,沈老爷长子早逝,留下两个儿子,但至现在耄耋之年也没有放权,也侧面说明对这两个儿子不信任。
沈老爷对沈明懿宠爱有加,自然有外人以为沈明懿才是未来的掌权者,就算他不学无术,但身上有个“沈”姓,又是沈老爷的独孙,跟他总不会错。
也据传,沈清徽虽鲜少插手沈家公司的事情,但他手里位置也足够让沈家翻了天。
只是这豪门的消息,半真半假,都是旁人传来的。
外人,参不透,还是放尊敬些为好。
梁子硕头上的薄汗更冷,硬着头皮打招呼,“沈先生。”
沈清徽只点了点头。
梁子硕想去寒暄几句,结果才刚抬腿走过去,沈清徽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接听,梁子硕干咳,然后佯装看风景。
“在我这,犯错没有第二次,如果有第二次,我只能让他跟那些破事一起消失,”沈清徽执起茶壶倒了杯水,茶水声清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寒意,“既往不咎不是我的风格,在我这,说错话,做错事,要付出代价,不是么?”
偏偏这时一阵风吹来。
梁子硕汗毛倒立,他余光悄悄看了一眼,这话不是跟自己说的。
可是却让他有种诡异的错觉,这话,像意有所指,可梁子硕转瞬又想,怎么可能。
肯定是自己多虑了。
沈清徽挂了电话,客气一笑,“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是过来送个朋友。”
“是吗?”沈清徽倒了一杯茶,“要不要尝尝?”
梁子硕受宠若惊,赶忙在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装模作样奉承,“这茶,看着茶水清透,一看就是好茶。”
“茶倒是不贵,友人送的,贵的是这杯子。”沈清徽轻描淡写一句。
梁子硕又端详,就是一玉瓷色的直口杯,花纹都没有,看起来平平无奇。
梁子硕干笑,插不上话。
沈清徽似闲来无事,他又倒了杯茶,慢悠悠说。
“这杯子,是我在欧洲旅游时淘来的,别看它普通,材质却是上好的,有人说这杯子也就是个地摊货,其实我拍来时有六位数。”
梁子硕心下一震,拿杯子的手稳了稳。
沈清徽又说,“我倒是想起一句话。”
“您说。”梁子硕鼻尖冒了点汗。
“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抵他人,”沈清徽笑了笑,如清风朗月,“不打扰你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