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瞎写几句。
陈启,或者陈起,又或者陈祈。
他大概是我自记事起认识的第一个志愿军老战士。
没办法,直线距离就隔着一道院墙那么远,想不认识都难。
儿时的记忆里,那是个不太讨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
整日里,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沉默寡言,板着脸坐在胡同口,抽一种没有过滤嘴,且烟纸是土黄色的卷烟,静静的看着路过的人,不打招呼,也不回避,更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老头子,不像其他老人那么和蔼,在小孩子的眼里,似乎他一直在生闷气,大概就是那么一种形象吧。
我很少见他笑过,可以说从没见他笑过,甚至很少听他说过什么。
只记得他抽的那种土黄色烟纸的烟,记得他那张吓人的脸,还有脸上很深的皱纹。
在大人的嘴里,提到他的时候,大多的形容都是“啊!老陈启呀!以前去抗美援朝打过仗,每个月国家给发钱呢!”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里,那样的评价无疑充斥着对于国家发的那笔钱的羡慕。
但很少有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谁说过,为什么国家每个月给他发钱。
陈启,那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也从来没有提过为什么国家给他发钱。
我想,或许旁人不愿提及,是因为大家觉得没必要提吧,觉得他就该拿那笔钱吧。
我想,他自己不愿提及,大概是不想回忆起某些事情吧。
当然,这个想法是在我写这本书,写这个故事之初才想到的。
事实上,我不清楚儿时记忆里那个不太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当时是不是卫生员,不清楚他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和怎样的痛苦,又藏着怎样的往事提都不愿意提。
事实上,我只记得我的儿时玩伴,也就是他的孙子曾经抱怨过,抱怨他的爷爷抠门的很,从不给他零花钱,就连“国家给的那笔钱”,都没给家里任何人花过,倒是每个月都跑邮局汇钱。汇给谁,他的孙子不清楚,我自然更不清楚。
但现在想想,那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心里,肯定也在挂念着一些人吧。
我想,他如果没参加那场战争。大概也会像村子里其他的老人那样每天笑眯眯的吧。
我想,他肯定是把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丢在了战场上,才在回家之后陷入了沉默吧。
时至今日,那个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老人,在我的印象里依旧是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
万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谢谢那位曾经同样年轻,同样阳光开朗无话不谈的陈启。
谢谢那个沉默寡言,终日里坐在胡同口的老头儿陈启。
谢谢更多我不知道名字的陈启,也谢谢那些没能回家的陈启。
谢谢你们提前吃完了我们该吃的苦。
谢谢你们打完了我们该打的仗。
谢谢你们,能让我们挺直了腰杆享受早就习以为常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