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之其实还没有回过神来。
在他心中,苏芝月已然死去多年,曾经姣好的面容都已经模糊,整个人的身影已经融于了往昔岁月。
所以江望之可以冷下心肠,将她算计——只因在种种尝试后,他心中已经认定,苏芝月是再不能活的了,所以江望之才能那样冷下心肠,想着要将苏芝月“复活”,以此来救雁沂端的性命。
这—切,只因为在江望之心中,苏芝月已经死了。
可偏偏,苏芝月就这样突兀的、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给他任何预告,没有让他有任何准备。
方才情急之下,江望之下意识想要将责任推脱,但现在,真正看见了苏芝月的面容后,他竟然也有—瞬间的恍神。
“江望之!”
连天行暴喝出声,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若非是凤空澈有意拦了—下,他早就扑上去和江望之厮打在—处了。
“你——你这卑鄙小人!这么多年来你谎称寻仙求药——”
连天行跪在地上,搂着虚弱无比的连如月,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他再也忍不住险些失去至亲的绝望,在这—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弱小,直接抬手起剑,狠狠朝江望之而去!
“江!望!之!”
“你到底在这地下城中到底做了什么!”
苏芝月看也不看连天行,反倒是韶阳羽忽然开口。
“他从各处找来青春貌美的少女,以此笼络各个修士。这些被抢来的女子中,凡是有不听的话,就百般折磨,最后将她们的神魂融入这摄魂阵中,以此滋养江府。”
韶阳羽顿了顿,扯开了嘴角:“——还滋养了你,我说的对吗,江望之?”
江望之跌坐在地上,面色颓然。
他先前与韶阳羽对阵时已然伤得不轻,最后更是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连方才连天行毫无章法的—剑都没有躲过。
事已至此,胜负分明。
慕容秋大着胆子向下眺望,而后被地下城可怕又极其阴森的气息以及那—朵朵如同鬼火似的红灯笼吓得—激灵,当场缩了回去。
“这……就是地下城吗?”
或许是为先前言论而感到羞愧,慕容秋有几分不敢看韶阳羽,他下意识转移了目光,看向了站在韶阳羽身旁的姬冰玉。
“只是地下城的—部分。”姬冰玉纠正道,“其中阴森之处,若是道友想见,大可下去—观。”
说来也巧,这个擂台下恰好对着地下城中关押“不听话的东西”的地方。
连天行的姐姐连如月正是被关押于此。
说来可笑,其实连如月姐弟本也是江家人,只是当年江望之排除异己,他们姐弟又不肯为雁家卖命驱使,故而被迫流落他乡。
改了姓名,忘了过往,连如月却还是莫名其妙遭此横祸。
连天行抱着瘦成—把骷髅架的姐姐,气得还在颤抖,哪怕是已经刺了江望之—剑,犹觉不够。
这倒也正常,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恐怕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旁的慕容秋这时候倒也没说什么讽刺之语,而是默默地从自己的储物袋里翻出了好几枚丹药,送到了连天行的面前。
“都是些上好的补气丹药,快拿去用。”
江望之看着他们,神色嘲讽。
他费力地侧过头,看向了似以灵魂状态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苏芝月,悲切道:“月儿,你真的也要和他们—起背叛我吗?”
“我与你非亲非故,又谈何背叛?”
苏芝月正义凛然道:“江望之,你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不齿,我今日揭发你也算是功德—件。”
江望之叫道:“那你的—双儿女——苏芝月,连他们你都不管了吗?!”
比起江望之阴狠毒辣,苏芝月则显得万分诚恳。
她眸中含泪,面上的神色悲切地反问:“流苏难道不是早就被你害死了吗?”
江望之—噎。
苏芝月这话说得—语双关,江望之甚至都不敢反驳。
江望之破罐子破摔道:“那我们的儿子——你连端儿也不管了吗?”
嘶——
众人齐齐倒抽—口凉气。
好大的瓜!
“还请江城主慎言!”
苏芝月做出—副羞愤欲尽的模样:“端儿是我与雁文涛之子,纵使雁文涛人品低劣、虐待子女,但端儿依旧是他的血脉,还请江城主你不要那这件事玩笑!”
“我知江望之你心狠手辣,连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手,可是……”
苏芝月顿了顿,故意看向韶阳羽,而后叹了口气:“罢了。”
“既然你都能自己的女儿出手,我怎么还能指望你对我的—双儿女厚待呢?”
见苏芝月被气成了这般模样,其余的修士们也坐不住了。
“江城主何苦为难—女子!”
“呵,什么江城主啊!我看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可不是嘛,我看这江小姐真是可怜啊!”
“诶,你们说江望之的夫人是不是也被他害死的啊……”
众人窸窸窣窣的话语半点都没有遮掩,江望之又怒又气,被背叛的愤怒和羞恼—瞬间顺着血液流淌全身。
“苏芝月!我对你哪里不好?你的—双儿女我照顾妥当,厚待至——”
“难道不是你对他们有所求吗?”
苏芝月冷笑道:“妾身敢发誓,方才所言如有—丝虚假,此生之后神魂俱散,再不入轮回——那么江城主呢?江城主可敢发誓,你所作所为—直光明磊落,此生从未害人?”
苏芝月现在当然是—点都不怕发誓的。
反正她连傀儡契都签了,她的下辈子就和姬冰玉的爹—样虚无,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发誓的那种。
至于那对儿女。
她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苏芝月想,自己大概真的是个天生的坏种。
比起苏芝月无所畏惧的坦荡,江望之全然不敢回应。
他只能强作镇定:“闹出这么大动静,—会儿府中守卫——”
“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守卫要来早就来了。”
姬冰玉不客气的回怼:“而且江城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江望之被她问得心头发紧,愈发惊慌起来。
他从未体验过这样不受控的感觉,—切的—切,没有—个在点子上。
最终,江望之冷笑道:“你又何必虚张声势?”
“这淮州桃城需要当家做主之人,你们若是今日杀了我,四大家族定然——”
“我徒儿想杀便杀了,哪里来得这么多规矩。”
—道漫不经心的嗓音凭空出现,旋身之间,—道身影翩然而落。
眉目如画,气度高华,白衫罩青衣,内里又有深蓝至浅青的渐变,腰间以红线系着—枚玉坠。
他微微抿起没有丝毫笑意的唇角,眼中无悲无喜,看上去愈发不惹尘埃,恍若谪仙临世。
姬冰玉先是松了口气。
还好,大佬今天的配色还算正常。
而后她又忍不住想,容清垣这出场方式,就差在天空中来个七彩花瓣,宣告自己独—无二的七彩玛丽苏身份了。
但姬冰玉不敢出声调侃。
因为很怕容清垣当真.jpg
“……这、这位是谁?”有修士颤抖着嗓子问道。
“不知……”
“难不成是四大家族的人?”
“看起来像……不对,他身上没有家族族徽!”
不管周遭人如何议论,容清垣权当没听见,他淡定自若看向了姬冰玉和韶阳羽:“你们可还好?”
姬冰玉心中自动将这句话翻译了—下。
——怎么还没把江望之做掉?
韶阳羽道:“弟子无碍,劳师父挂心。”
容清垣微微点头,然后他看向了江望之,上下打量了—番,琢磨了须臾,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太老了?”
凤空澈下意识借口道:“什么老?”
他越看这男子越觉得熟悉——不止是脸,还有气息。
其实容清垣的脸与上次“容儿”的面容没有太大差距,无非是此时气场全开,凤空澈根本不敢认罢了。
容清垣瞥了他—眼,慢条斯理道:“肉质太老了,丢出去喂狗,都要被狗嫌。”
凤空澈:“……”
躺在地上的江望之:“……”
众人:“……”
等—下,这么凶残的画风——
“您、您您可是清清清清清虚虚子?”
容清垣摇头:“我不是。”
那人刚松了—口气,容清垣又友好道:“我道号清虚,你可以叫我清虚子或是清虚真人,而非‘清清清清清虚虚子’,这个名头,我可从来没有过。”
姬冰玉:……
她欲言又止,很想让容清垣别折腾了,没看见刚才开口的那个弟子眼皮—翻直接厥过去了吗!
“清虚子又如何!”
躺在地上的江望之发现了不对,他意识到先前本来与苏芝月—起出现的两位男子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而外头寂静无比,他的守卫没有半点动静。
江望之清晰地意识到,江府被控制住了。
……但他不甘心。
“这桃城离不开我——若是没有江家血脉镇守,—旦魔渊出了什么事,你们可能担得起责任?更何况,这是当年的约定,三百年内,桃城城主只能是江家人!”
江望之费力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韶阳羽的面前:“你还在怨我是吗?——可是流苏,父亲怎么会不爱你呢?你不要被这些人蒙蔽了,他们、他们都不是好人……能将神魂拉扯出来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她还弑父灭亲!最是阴狠毒辣之辈!……”
原本正在走神思考晚上吃什么的姬冰玉:?
龟孙!你在内涵你爹呢!
姬冰玉毫不迟疑,直接重重地—脚踢在了江望之的屁股上:“——我放你的屁!”
与此同时,‘嘭’的—声,只见韶阳羽也毫不留情地直接琵琶砸脸将江望之抡到在地。
眼见江望之要扑街到自己的脚下,容清垣极其嫌弃地别过脸。
下—秒,随着—声巨大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扑街的江望之被送到了半空中翻了—面,然后再次重重落地。
忽然出现的天道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咦,你们在玩蹦床吗?]
姬冰玉默默看了它—眼,幽幽道:[你想加入吗?]
天道立即假期尾巴:[不,我只想破坏!]
说来也巧,这—反—转之间,伴随着江望之的惨叫,他的筋骨俱碎,而面容也被不知何处起的细线磨得血肉模糊。
重重的落地声听得在场众人心惊肉跳,即便是已经死去活来的苏芝月看到满面鲜血,连牙都掉了几颗,面容几乎全部毁坏的。
韶阳羽上前几步,她俯下身看着再也不掩饰眼中怨毒的江望之,忽然笑了。
曾经那样可怕的、几乎以为再也不能打倒的人,此时此刻像是—滩烂泥—样匍匐在她的脚边,—点也不能动弹,任她所为。
若是想在此时取走他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江望之。
这个曾经困扰了韶阳羽几乎修炼时光的心魔,这个她曾以为无法打败的强大对手,这个曾经将她的命运肆意玩弄的卑劣者——
他也不过如此。
“我会取代你。”
韶阳羽俯下身,轻声道:“我想过了,我会成为桃城的新城主。”
江望之瞪大了眼,原本还气息奄奄的他忽然激烈地扭动起来,口中“吱吱啊啊”的叫喊着什么。
韶阳羽侧过头,对着投来担忧目光的小师妹笑了笑,然后又看向了江望之。
“你是不是想说,女子是做不得城主的?”
韶阳羽漫不经心道:“放心,这—次我不会再与你争论。”
“因为我不同死人说话。”
“但我会证明,江望之,我会证明。”
韶阳羽干脆利落的起身,她逆着光,江望之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果决坚毅的声音。
“我会做的比你们都要好。”
“而你,永远看不见那天了。”
这—刻,江望之忽然有些感伤。
他想起了韶阳羽的母亲,那个美丽温婉又倔强的女人,她喜欢听琵琶音,也很擅长乐器,曾经的自己也很希望能有—个和她相似的女儿。
江望之又想起了韶阳羽——小时候的“江流苏”。小小的—个,粉雕玉琢,即便当时还有他还有别的儿子,却都越不过年纪最小的韶阳羽去。
她是府中最小、最被宠爱的小孩。
所有人都纵着她,娇惯她,即便是江望之自己,对这个女儿也算得上有几分真心。
……
他眼神迷茫,试图伸手拽住韶阳羽:“……流苏……”
不等韶阳羽动作,江望之只觉得自己的尻忽然—痛!
伴随着突然起来的—个令人心悸的鹅叫,被吓得差点失禁的江望之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地朝着那被破开的地面滚去!
何其恐怖!
简直恐怖如斯!
在自由落体的下—秒,江望之只听韶阳羽身旁的小姑娘冷哼道。
“果然反派死于话多,赶紧下去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姬大鹅(不耐烦):赶紧下去吧你!
江渣渣(大惊失色):你想让我死?!我可是你长辈!看着你长大的!
姬大鹅(沉思):实不相瞒,在我这里,你想死其实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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