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宴一袭绯色比院中初夏艳,那双桃花眼也艳,叫人想起上官妧。
竞庭歌抽手腕,对方放开。仍是太近,她从另一侧挪动身子,移两步厅中站定。
“盐铁使大人奉命巡国办差,却偷偷入蔚,被祁君陛下晓得了,如何交待?”
“没什么事能瞒得了我君。”上官宴隔空抱拳,“在下此来,自是得了允准。”
“果然不止为整肃举国商营。”竞庭歌走向另一侧墙边错落摆放的瓷器,“我原以为是要你借多年营商之便挖世家重臣们的私产,以窥冰山之下。”
“确实是。卿卿身在北国,洞若观火。”
竞庭歌微蹙眉。“就这么对我承认了?”
“你已猜中,我否认不过欲盖弥彰。”
“盐铁使大人从前产业遍青川,归祁之后都上交了祁国国库。”那就接着猜,竞庭歌缓挪步观天青暗白的件件摆设,“查访完祁国全境又来蔚国,看来是要接着窥这头的冰山。”
“确实是。”上官宴再次点头,跟在她身边也挪步赏精工。
“窥得了么?”
“蔚南的从前就知晓些,此番是再确认。苍梧今刚至,还没开始。北地本少,不抱多少期待。”
“所谓楼高万丈,入地千尺。这些盘根最深的世家,便是这张百年棋盘上的各方吧。”
她讲到最后一个字步势骤停,以至于上官宴不备险些冲撞佳人。“想亲近我也不用这样吧!”
竞庭歌骤停之瞬脸亦转,捕捉到了对方嘻笑之前那抹诧。
“果然啊。边境家训虽只我一人听得,顾星朗其实已猜到了七八分。纪桓知道被主君猜到了七八分,应该在韵水就师生对质过,才义无反顾请致仕,以保家族基业。”她定定然看他,
“所以你是个什么身份?一直就在盘上,抑或从令妹那里拿了父母遗言?”
上官宴看着她如看孩童,说话也似逗小姑娘:“我出发前你师姐问过类似的话。看来传信时互通有无了。”
那倒没有。
不过阮雪音既有问,说明在祁国也得了些线索,正为她近来猜测加码。
“我的猜测是,两国几大高门都揣那三字为默契,”她有意不讲明,“待时机成熟,共行动成之。在那之前或携手或对立,一为自利,二为促时机。”
上官宴一脸愕然,“哪三字?”
竞庭歌叹口气,慢挪步继续赏满室精品,“看来你有意要顾星朗先动手。也罢,我便这头辅君兴国,待祁国前阵打完,再评得失、定对策。”
上官宴笑摇头:“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今为祁臣,行事但从主令。”
“曾几何时令尊对朕也是这么说!”
上官宴话音刚落,两扇阔大门幅轰然打开。
不知是破门者心里有气还是脚力太壮,总之动静极大,而室内两人齐转身,看到的正是慕容峋收脚站定。
果然是踢开的。
上官宴含笑抱拳:
“见过蔚君。”
慕容峋进屋,觑一眼对面二人相挨而立,沉声道:
“蔚国百年高门,两番拜相的大族,一朝易主再回故国,竟能将忠祁君之事说得冠冕堂皇。盐铁使厚颜,世所不及。”
“与世沉浮,非厚颜难以为继。”上官宴面如平湖而眉眼皆春,“要紧时候,还能保命。”
慕容峋走近些,嘿一笑:“祁国钦差私入他国私会朕的近臣,真论起来,杀你理由确凿。盐铁使之厚颜究竟保命还是丢命,话莫说得太早。”
“陛下杀人的理由无外祸乱蔚国。偏与在下私见的是竞先生,在下若有祸国之嫌,竞先生岂非要负通敌之冤?三年前含章殿上陆现大人已设计过一次叛国重罪,近来舆论她又在风口浪尖,陛下这是要,亲自推她溺水?”
慕容峋原知此人踏遍列国口才必不差,却没料初交锋已经火力全开,一时有些被问住,竞庭歌正色:
“上官大人此来为祁办差,于君上实有大用,臣斗胆,请君上通融其行走本国,若难放心,无妨遣人陪同。”稍踟蹰再道:
“臣愿陪同。”
“不行。”他答得太快,以至于对面两人都觉他没过脑。
慕容峋答完自己也觉儿戏,一咳复肃声:
“你伴驾归来不到两月,淡浮院初像样,孩子们的课业也刚见起色,脱不开身。”
的确。竞庭歌点头:“那君上是同意上官大人国境内活动了。”
“你啊多此一举。”上官宴笑言,“我这么个大活人,又没易容遮面,能进国都,自有蔚君陛下默许。”
竞庭歌怔了怔。
“是我君同陛下招呼过吧?”上官宴再问。
慕容峋没置可否。
上官宴拱手轻拜:“接下来行程,但凭陛下安排。”
三人出此间,以为要道别,慕容峋却不急,难得出宫、对这私宅有兴趣。
便依君臣之礼先后行,走进了下一间,皆是茶品,从各色茶叶到精致壶盏再到煮茶须用器物,俱全。
“此处本为茶室,兼卖奇巧雅物,是臣走遍大陆所觅珍宝。”不等另两人发问,上官宴主动道。
“原来这里便是盐铁使大人,噢,如今该是祁君在苍梧的产业之一。”竞庭歌随手拿起一玲珑紫砂壶端详,漫不经心,“那么常驻此地的店家或小厮,便为细作咯?”
这般说,往外看。
初夏庭院静美,空旷不见人迹。
“今日要见姑娘,我将他们都驱走了。歇业一日。”上官宴笑笑,“细作不细作的,如今已是我君在排布,在下不清楚。”
“当着朕言此处为祁君地盘,你倒真是个不惜命的。”慕容峋也说得不认真,随手拿了枚一掌可握的椭圆石头瞧。
“陛下与先生应该这么想,”上官宴笑晏晏,“在下敢定此处,敢透露为祁君产业,正说明此处无细作、非据点。”
是这个理。慕容峋细看那圆石上单面彩绘的图样,一枝粉莲,一段佛手,莫名心下动,却是不知所以然。遂放归原位道:“这地方朕头回来。听闻上官相国的别院也在城北——”
“正是这里。”上官宴笑点头,“舍妹前往霁都之前的四年,便养在此处。”
另两人都反应过来他在说上官姌。
阮雪音也曾言上官姌之所以始终未暴露身世,正因自出生起便不在相府生活。
“却被你改作了商铺。”
“儿女们都离家,主母常居蔚南,老头子住主宅,这么个别院,派不上用场,交给我,方不至荒废。”
传言父子不和、根本不往来,此句算漏洞吧。不往来怎么把府宅交给他还改作了商铺。
“这石头别致,整个青川我没见过第二枚。”上官宴重拿起被慕容峋放下的莲与佛手样石,两指如兰捏着细看半刻,递与竞庭歌,“送你了。”
慕容峋冷哼:“蔚宫内珍器比这里只多不少,别致过此物的,不胜枚举。”
“奈何陛下宫中人也多,挑挑拣拣,好物不见得能分到竞先生一隅。”
竞庭歌总觉他赠物有深意,接了那圆石小心往袖中放,仍觉不稳当,四下觅得一尺寸相宜的锦囊,包好了方踏实。
慕容峋瞧她那副视若珍宝的形状更觉窝火。
余下时候三人将几间大屋都逛了,真有些好东西,上官宴也择一物赠君主,是枚翡翠扳指,深碧近乎黑。慕容峋不拒,同竞庭歌一样收入袖中。
往外走时日光已淡,慕容峋道:
“本该设宴款待——”
“陛下客气。在下出门已久,赶着回国复命,陛下包容,已是礼遇。”
“祁君想知其国商营底细,朕也想知。包容你的条件就一项,查探结果如何,无巨细也报本君。便从竞先生方才谏,朕会派人随护盐铁使。”
上官宴嘶了声,认真考虑片刻:“陛下是只欲知本国情形还是——”
“祁国情形你若愿报,本君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