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陛下,并不想让属下知道。”
所以,他便装作不知道。
“那现在又为何肯说了?”
子桑薄唇紧抿,她替他回答,“因为十七?”
姜酒道:“我很好奇,你跟十七到底什么关系。”
子桑抬头看着她,眼里有挣扎,有犹豫,有愧疚,有悔恨。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姜酒脸上挂着笑,却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这个问题,不如我来替他回答。”
沈遇白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笑得有些诡异。
“他跟十七,都是大幽皇族的死侍。”
不知道是因为沈遇白突然出现,还是因为沈遇白的话,姜酒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他走过来,啧了啧嘴。
“方才我给十七检查了一下,他的胸膛上有一道烙印,正是大幽死侍的印记。你既与他相识,想必你们应该是一样的身份吧。”
沈遇白曾跟着谢祝在大幽皇宫待过,也曾看过那些为大幽皇族卖命的人,胸膛上都有一个烙印。
十七的身份,其实并不让人意外。司马乘风自称意外救了十七一命,但沈遇白方才为十七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中了不下七种慢性毒,估计是十七这个倒霉鬼,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被谢祝抓去试药,奄奄一息之时,被司马乘风带了回来,丧失了记忆,还以为司马乘风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对他忠心耿耿。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十七到底因何而丧失记忆并且追随司马乘风,这不重要。但是子桑的真实身份,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子桑脸色苍白,握着剑的手都微微发抖。
他不怕面对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去,他怕的是看到姜酒对他的失望与愤怒。
“子桑,”她的声音有些轻,却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说话!”
子桑闭了闭眼,艰难道:“他说的……没错……”
姜酒深呼吸一口气,冷得她浑身发颤。
她想笑,笑自己识人不清,笑他伪装高明,但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孤当年从乞丐窝里救出来的,一步一步把他培养成最信任的贴身暗卫,最后还让他当上姜氏皇族暗卫首领的人,其实是大幽国派来潜伏在孤身边的奸细……”
那轻缓而沉重话语,一字一句击得子桑溃不成军。
他什么都辩解不了,他的身份不假,他的伪装不假,他曾经出卖姜酒也不假。
这些事,他都无从否认。
他的沉默,犹如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子桑,你知道孤有多信任你……”
她神色冰冷,似化不开的腊月寒冰,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子桑咬紧牙关,低着头,奉上了手中的剑。
“陛下要杀要剐,属下绝无二话!”
姜酒“哈”了一声,“孤可不敢,大幽国多年来一直对九华虎视眈眈,铆足了劲往孤身边安插奸细。你破除万难,终于得以成为孤的贴身暗卫,想必也颇受大幽皇帝重视。孤如何敢杀你?”
姜酒不敢细想,越想心越寒。
她不敢想象,那个雪夜她救回来的少年,是否在被她带回皇宫后,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她不敢想象,那个以报恩之名披荆斩棘留在她身边的人,是否在酝酿着要如何置她于死地。
她不敢想象,她所遇到的每一次刺杀,是否都有他的安排。
她更不敢想象,那个永远护着她的人,是否袖中也藏了一把利剑,准备随时割下她的头颅,向大幽皇帝邀功请赏……
那些年,她到底养了一头怎样的狼啊!
子桑以为自己可以赎罪的,但是他没预料到,仅仅是姜酒的几句话,便已经刺得他鲜血淋漓,魂飞魄散。
他的脑子乱成了浆糊,寻不到丁点儿思绪。他甚至连辩驳的机会与借口都没有,这些都是他该承受的。
姜酒压下怒火,沉声问道:“孤只问你,三年前,你为何会离开九华?”
是接到了他的主人的命令,还是与张知遥或者秦砚合谋,故意离开,让她孤立无援。
前者便罢了,若是后者……那到时候她不仅要清理背叛君主的乱臣,还要清理背叛国家的贼子!
子桑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当年,是属下自己离开的……”
他拉下了衣领,露出了那遍布伤痕的胸膛,上面有一块很严重的伤疤,血肉不平。
“一开始,他们只让属下为他们传信,方便他们掌握陛下的动向。但是渐渐地,他们的要求越来越多,他们要政务机密,要国库账簿,要官员姓名,要边关部署,甚至……要陛下的命。”
“曾经属下发誓效忠于大幽皇室,但后来,不管陛下信不信,属下的心,已经偏向了陛下。”
“属下的姓名,属下的荣耀,都是陛下恩赐的。属下不愿意侍奉二主,亦不愿意再伤害陛下,所以三年前,属下瞒着所有人回了大幽,只为求得自由之身。”
姜酒嘲讽道:“把这道烙印剜了,便是自由之身了?大幽皇室就这么好说话?”
到现在,她仍怀疑他别有用心。
子桑解下了自己的上衣,身上遍布的狰狞的伤疤,让沈遇白看了都忍不住咂舌。
“大幽死侍,生死向来不由自己。但若想脱离死侍的身份,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承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若还有命活着,从此不论过往,不问去向。”
姜酒睫毛轻颤,上次在四九楼,她便看到了他一身的伤痕,却未曾想到,这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竟是这样来的。
子桑将衣裳拉上,再也不掩饰眼中的忠诚与坚毅。
“属下说这些,并非是为了求陛下饶恕,只是为了向陛下证明,为了陛下,属下死亦不惧。”
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那一道道令他绝望极致的酷刑,全都被子桑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没有说他承受了多深的痛苦,没有说他为了活着回来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比起回来后知道她身死的消息,那些酷刑又算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