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桢家中,累世和畲人、客家人生意往来,收购大山中的药材、兽皮,运去不可或缺的海盐和灾年救命的粮食,历经数代、百年之久,如果说大大小小的寨主、头人、土司、族长是畲汉村寨的土皇帝,那么陈淑桢就是闽广山区不折不扣的太上皇,她的命令,没有任何人胆敢违抗——杀官造反,不过是掉个脑袋;和陈家作对,不来收购你的土产,也不卖粮食、盐巴过来,全村人都得上吊。
此前,已经按照楚风所写的小册子,把军队中的畲人、客家人分成两三人的小组,派驻到各村寨,一到战时就发动义军。一来是陈淑桢命令,二则是保卫家乡,三是汉籍、田土和银钱的作用,各寨点燃了烽火,敲响了铜锣,大山中的青壮们纷纷放下锄头,拿起猎弓和吹箭,走上了伏击元军的阵地。
吹嘘晚上到汀州城过夜的塔出,三天后还没摸到汀州高厚的城墙。从瑞金到汀州的一路上,越是前进,抵抗越激烈。
掉队的士兵,不知不觉间被匕首割断了喉管……
钻到草丛中解手的蒙古武士,刚脱下裤子就背心一凉……
陡峭的山崖,前一刻还派人去检查过,等大军通过的时候,上面莫名其妙的滚下一块大石头,把威风凛凛的牌子头、百户、千户们一律平等的压成肉饼……
英勇无畏的上万户彻里门,也躺在了担架上,额头顶着三个大红包,因为到一条小溪中汲水的时候,突然从山坡上滚下一个硕大的马蜂窝……
塔出命令担任前锋的千人队向所有可疑的地方抛射箭雨,大弓加轻箭近百丈的抛射距离,确实能制造出一片又一片的死亡区,腾空而起的箭矢笼罩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将无防护的民兵钉死在地上。
但是,很快义军找到了破解之法,开道前锋突然发现时不时的草丛摇晃,“遇袭”的频率比之前多了许多,轻箭的消耗也越来越快:平原交战,箭矢可以捡回来再利用,但在这处处布满死亡陷阱的山区,最勇敢的武士也不敢钻到草丛中去。
终于,发现自己可能上当的塔出,命令一支敢死队到密林深处检查战果,结果蒙古武士们哭笑不得的捡回一只用绳子拴在草丛中的山羊,可怜的动物身上插满了箭枝。
不仅山羊,肥猪、兔子、和大鹅都充当了抵抗蒙元侵略者的先锋,他们消耗着元军的箭矢,也消耗着蒙古武士的士气。
如果放过可疑的草丛灌木丛,也许很快就从那儿射来一支致命的毒箭;如果继续火力侦察,前锋携带的箭矢又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塔出每天都在扯着自己的头发,所向无敌的蒙古武士,却在这大山中束手无策,让后面的张弘范看了笑话,想到这些,江西右丞心急如焚,嘴上起了老大几个燎泡。
不行,必须要用老办法了!
塔出和唆都最擅长的老办法,就是用血腥的杀戮来震慑抵抗者,让他们乖乖的放下武器,或者,全体死亡。
一个千人队在经历山火、毒蛇、落石和毒箭的袭击,付出二十人死亡五十人受伤的代价,走得脚底板生茧巴、骑惯了马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从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摸上一处客家山寨时,几乎绝望的发现老弱妇孺们就在直线距离三里外的山坡上,还笑呵呵的冲自己挥手打招呼,然而中间隔着一重大山、两道河谷,可望而不可及……
另一个千人队成功的把畲人堵到了寨子里,终于能堂堂正正和敌人打上一场,蒙古武士高兴得嗷嗷叫,结果千户大人沮丧的发现,攻进寨子的唯一通路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道,完全就是一线天,畲人们拿着猎弓和涂了毒的长箭,居高临下的守在山崖上。计算了强攻会造成的伤亡,千户大人决定火攻,半夜烧起了山火,不知怎的突然自己屁股后面也燃起了火头,半夜乱窜的元军损失惨重。第二天天明,满心希望大屠一场的元军进了寨子,这里早已空无一人,仔细搜查后发现,寨子后面有一条十分荫蔽的小路,通往另外一重大山……
啊-啊-啊——,千户大人当场气了个半死。
铜锣阵阵,烟柱升腾,赣南闽西的群山,变成各族人民的战场,溪流、河谷、山坡、草丛,处处是埋葬侵略者的坟墓;畲人、客家人、汉人,人人是武装的抵抗者。
塔出不得不命令全军靠拢,以万无一失的龟速通过了这段让人胆战心惊的山地,前方地势逐渐变得平缓,出现了汉人的集镇。
哈哈,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蒙古武士们被连续三天三夜的袭击搞得火冒三丈,此时终于可以用老百姓的鲜血来发泄一下,他们举起马刀,嚎叫着冲进镇子。
空空荡荡,连鬼影儿都没一个,用手摸摸锅灶,冰冷,再看看地上的牛蹄印、独轮车辙,差不多走了两天。
就是塔出被困在山里的三天内,义军驻在集镇上的小组,把百姓们组织起来坚壁清野,向东撤入赣州城内、向南撤往武平的山区。
习惯劫掠的蒙古军,翻遍了全镇,找不到一粒粮食、一只鸡鸭、一文铜钱,垂头丧气的武士们来到水井边,打起一桶水就喝。
“呸!”这水、这水怎么是咸的?百户别列古台看看井台上,还留着海盐粒儿。
不过,他不是最倒霉的。
“哇呕~!”闯进另外一个院子的合允格日勒趴在井沿上大吐特吐,搜肝刮肠恨不能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他进镇就一直忙着搜寻财物,实在口渴极了,跑井边昏头昏脑的灌了瓢水,感觉不对味儿,撑在井口往下一看,井里漂着大粪,还有一头死猪,四月天气,尸身上停满了绿头大苍蝇……
从来没有哪次坚壁清野执行得如此完美,闽广总督府的数百个小组像大蓬的火星子,撒向了闽西粤东的四州之地,百姓损失的财物,陈大人会赔给你们,青壮的牺牲,陈大人会好好的褒奖!各地难民口中鞑虏的残暴,让蒙元铁蹄之下的四州之地早已变成干柴,火星子一撒下去,就引发了抗元的燎原烈焰。
曾经的破庙,飘扬着一面花花绿绿,用好几床铺盖面子缝成的大旗:“兴汉讨虏军。”
破庙内,当年的三位大当家,海里怪、过江龙和雷老虎,已变成了兴汉讨虏军的正副统领。
海里怪粗大的手指点在极端不成比例的地图上:“范文虎那龟孙把粮食从邵武军沿着邵武溪往南剑州运,白花花的大米,咱们干脆抢他一票!”
“什么抢,现在是、是叫断他粮道。咱们受陈大人的封,就是官军,早不是土匪啦!”过江龙皱着眉头,看着地图,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破庙到泰宁,三十里路画作了老长一段,到顺昌一百来里,又只有大指头长,觉得不对,就拿半截烧黑的柴火,在图上指指点点的修改。
“我看呐,还得等齐军师回来再说。”雷老虎闷声闷气的来了句。
这两个月,不是陈大人派来的齐军师,兴汉讨虏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武器也有了,正式的官职也有了,几次出击,打得邵武的新附军不敢拿正眼觑咱们,还不是陈大人大力支持,齐军师运筹帷幄?
照说军师该回来了吧?三位大当家一起望着漳州方向。忽地,三人同时露出笑容:一骑快马从山路上急奔而来。
原琉球汉军派驻畲汉义军教官,现兴汉讨虏军军师齐靖远骗腿跳下马,“陈总督有令,讨虏军于敌后伺机出动,以袭扰破坏为主!”
隶属两浙大都督范文虎麾下的新附军千户李世贵懒洋洋的骑在马上,邵武溪里放着装粮食的木排,拉纤的民夫们叫苦连天,穿着号褂扛着兵器的士兵们直喘粗气,他只是充耳不闻,这些兵,都不是他的嫡系,原来的千户倒霉发了瘟,叫他暂代的,却被他将嫡系留在地盘上,把别人的兵弄出来遭罪。
老兵油子们在背后骂骂咧咧:妈的,姓李的赶着去投胎,却带挈咱们一块受活罪!迟一天早一天怕个球,范大都督最为体恤下属,断然不会责怪的。
李世贵自然没有公忠体国、身先士卒的心肠,身在平静富饶的两浙,他也不在乎本地同僚告诫的什么狗屁讨虏军,那种落草为寇的小人物,才不值得佩大元朝平金符牌的千户大人挂心呢!
之所以紧赶慢赶,李大人只是想快点交卸了差使,一头缩回瑞安的温柔乡,青云楼新来的那小妖精,嘿嘿……
“杀鞑子、杀汉奸!”两边山坡上冲下了数不清的人,拿着雪亮的刀枪高呼冲杀,运粮的民夫们发一声喊,跑了大半,新附军们战战兢兢的拿着武器,有人抖得厉害,甚至把刀枪掉到了脚背上。
不好,失了粮草,范大都督再体恤下属,也不免拿本千户的脑袋做个榜样。李世贵被逼无奈,端起长枪,领着几十名亲兵冲了上去。
“汉奸受死!”海里怪舞动双刀,过江龙抖响厚背金环刀,雷老虎举起双板斧,三员头领赛过出笼猛虎,手下喽罗也凶神恶煞,李世贵的几十个亲兵,瞬间被人潮吞噬。
“反正、我反正!”眼见要糟,范大都督的军法在将来,土匪的板斧却在眼前,李世贵立刻扔了兵器下马投降。
切!我们还当他是个死战不退的好汉子呢,原来这般脓包!新附军的老兵油子们雄纠纠气昂昂的扔掉武器,脸上连半分羞赧都没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 target="_blank"></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