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佩悠一顿。
只,明湖和郗佩悠这两位侍中之间, 他总是更亲近明湖。
明湖怯生生地看了郗佩悠一眼,端坐在桌前,取茶叶铺于茶盏中,素手将茶壶从炉子中提起, 微微倾斜, 沸腾的露水便自壶嘴中跳出, 落入茶盏中,激起茶香四溢。
“太皇太夫, 请喝茶。”明湖将茶盏奉给玉攸容。
“好孩子。”玉攸容夸了一句, 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笑道, “好茶, 你给佩悠和自己也倒一杯。”
“是。”明湖先给郗佩悠倒了一杯,“韵闲。”
郗佩悠接过茶盏, 抿起的唇松了一些。
明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低头如小兔子般喝了起来。
玉攸容看着他们,明湖性情单纯守礼,如小兔子般一戳一跳,而郗佩悠心思敏感性情好胜,如孔雀般喜炫耀事事争先。
“南方疫情已经两月了。”玉攸容抿了口茶。水雾氤氲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太皇太夫安心,本朝粮仓粮食还够,镇北侯亲率大军前去镇压反叛,玉大人也是有名的能臣,一定能将这场瘟疫压下来。”明湖放下茶盏,认真地安慰道。
倒是郗佩悠品出了别样的味道,他看着手里的茶,听说这是圣僧不远千里给太皇太夫寄回来的。
而圣僧以医者而非男子之名,入了那死城。
“圣僧亦是有名的医者,他一定能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的。”郗佩悠余光看见太皇太夫皱了皱眉头。
画屏、镇北侯、玉婉容都不时有消息传来,唯有梅盛雪入了那死城,了无音信。
玉攸容目光挪向亭外。
亭外,宫人们提着篮子来来回回穿行于桃花林中,仰头伸手采摘桃花花瓣,飘落的花瓣不时洒落他们满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好一片春意溶溶春日景。
玉攸容又喝了一口茶,将目光挪回郗佩悠和明湖身上。
不论是胆小如兔子的明湖也好,好胜如孔雀的郗佩悠也好,他们这段时间都已习惯了关注政事、谈论政事。
——这本是女子的特权。
虽然终究不如梅盛雪大胆。
玉攸容又想起了那个说女子做得,男子为何做不得的身影,微微的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在唇齿间荡了一圈,又转化为丝丝甜意。
要平安啊。
南边瘟疫区。
染病的二十个村落十个城镇人群被集中到了四个城镇中,一个城镇放重病的人,一个城镇放轻病的人,另一个城镇放未出现症状之人,最后一个城镇放染病病愈之人。
第一个城镇人最多,其他城镇依次递减,最后一个城镇中到现在为止都是空的。
梅盛雪蒙着白色面巾带着人穿行于哀嚎的人群中。
两月,他们只做到了这个地步。
两月,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不仅是原本就染病的百姓,还有和她们一同入城的医者,他们只做到了这个地步。
但没有人放弃,无论是此刻那些躺在地上哀嚎的百姓,还是穿行于这些人中的医者。
五月。
重病的城镇死亡的人数达一半,刚空出来的位置又被第二个城镇中轻病转重病的人占据,而第三个城镇中的人全部出现了症状,第三个城镇空了,所有人都染上了瘟疫,无一幸免。
第四个城镇中的人还是空的。
六月。
第二个城镇也空了。
七月。
第四个城镇中出现了第一个人。
八月。
第一个城镇、第二个城镇、第三个城镇都空了,第四个城镇中多了一万人。
九月。
无人死亡。
十月初。
第四个城镇城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无数人走了出来,健康的、热泪盈眶的人。
南方二十个村落、十个城镇数十万口人,十之存一。
然而存下来的一万人中,没有梅盛雪。
梅盛雪在最后的八月末病倒了。
在发现自己病无可治的时候,他独自去了另外两个城镇,只有一个小童追上了他。
“我要去等死。”
“我陪你一起等。”
然而那个小童还找来了药材,每日为他熬药。
“我是来等死的。”
童子不答,只是瘪起嘴,把烫得通红的手伸手他面前,“我都被烫伤了。”
梅盛雪艰难地撑起身,低头将他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他的背脊扔挺得笔直,手中握着的是装着那方玉兰手帕的香囊,是他求而不得的痴心妄想。
阿容……
玉攸容做了个梦。
他梦见梅盛雪安详地睡在桂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层层叠叠地铺在他的身上,眼看就要盖过他的面容。
他伸手,接住了那捧桂花。
梅盛雪恰巧醒来,仰头看他,唤他——
“阿容……”
玉攸容于梦中惊醒过来。
“啪嗒!”
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去,那是一本书,一本格外熟悉的书。
封面花花绿绿的,几个姿色各异的男子围绕着一个女子,旁边还写着几个大字——“n/p之极尽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