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西园寺指令的,自然非加藤高明不可,西园寺的话让他的神情尤为犹豫,但是又不能分辨。这种犹豫,到底是对议和的犹豫还是对西园寺承担责任的犹豫,仍然让人琢磨不透。
西园寺仿佛看穿了加藤高明的心境,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把媾和看作是多么屈辱的事情,20年前,帝国因为三国干涉还辽都忍了下来,还有什么不能容忍么?作为外交官,不能把自己的好恶、个人情感放在国家利益之上。到现在,什么事请对帝国最有利?那便是和平发展,休养生息——支那始终在帝国的周围,只要我们愿意,什么时候取都可以,为什么要争这一时呢?”
“是,阁下。”
“陆相,我知道陆军是反对媾和的,也知道这是对军人荣誉特别是浴血沙场将士的不公平,但是,恕我直言,帝国没有任何进行下去获得全胜的把握,关东州如果没有措施解救,只怕也难免沦落敌手。”西园寺强调了一句,“虽然山本首相因为执行和谈方针而为国民说不容,但是对于我来说,认为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我这么一把年纪,哪怕明天去死都已经无所谓。除非,陆军能给我一个转机。”
“什么转机?”寺内正毅知道西园寺肯定会提出陆军所达不到的要求,但那样一来,西园寺就把自己放在和陆军的独立面上了,这对于内阁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对于陆军来说,未尝亦不是一件坏事——只是自己这个陆相,恐怕以后会有夹板气好受。
“很简单,守住关东州,或者,在5天内抽调足够的兵力,解决关东州的问题。”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陆军因为战事不利而导致的责任,便由我来承担吧。”西园寺没有听寺内正毅接下去的解释,“我只要一个答案,谁能解决问题就执行谁的方案——不是没有给过陆军机会,打仗打不赢,难道非要整个国家跟着受罪?”
“阁下!”寺内正毅脸色铁青,没想到温文尔雅的西园寺,口中居然能够说出如此直面羞辱陆军的话,他的牙咬得嘎嘣嘎嘣响。
“当然,媾和是解决问题的现实手段,归根到底要解决问题的,还是在于国防和实力。”狠狠打了陆军一棍后,西园寺改口道,“这次战事,经验教训要认真总结,特别是陆军装备差距和战术差距必须加以弥补,只要陆军正心诚意地支持和谈,保证帝国获得休息的良机,我作为首相,必然要推动陆军装备的现代化,不仅在战事中受到损失的6个师团要尽快补足,其他装备、兵员、物资更要大力拓展。你明白么?寺内君,只有强大的国力才能为国防提供源源不断的供应和保障——在适当的关头后退一步,不是懦夫,而是为了更好地教训敌人。”
“感谢您对陆军的厚爱。”寺内正毅的心理依然是极端矛盾的——面对陆军的模样,他既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完全接受和谈的命令,让军人在还没有取得胜利的条约上签字,是一种无端的耻辱。
“立即照会支那方面,说明帝国政府愿意立即签字,同时,请英国方面代为斡旋,言称,帝国不是故意不讲信用而拖延签字,而是因为国内发生了变故,现在秩序已经稳定,是会严格遵循相关共识的。”西园寺讲到最后,眼眶已然湿润了,梗咽道:“诸君,值此国事艰难之际,诸位务必精诚合作,抛弃成见,切忌把一党、一派的利益放在前面,而应该共同为帝国谋求最大利益。诸君,拜托了!”
东京方面的紧急电报很快就摆在了秦时竹的案头,他看了两遍后道:“西园寺倒是有些魄力,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签约,而且还允许在签约后实现停火——这么识相的日本人恐怕不多了呀。”
“是呀,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要先停火再签字,正想骂他们一顿,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模样。难道,他就不忌讳山本的下场?”
“到了这个关口,忌讳也来不及了,恨他的照样恨他,支持他的,照样会支持他,我倒是觉得,这是日本意图摆脱目前两难境地的最快思路。”
“那你如何考虑,拖上一拖?”葛洪义笑道,“关东州现在如火如荼,如何停掉还是个难题。”
“越是难停,越要停掉。”秦时竹毫不含糊地说,“一旦拿下关东州,国际影响很大,立即就破坏了目前的微妙关系。英国原来以为我们只不过是吓一下日本,没想到却是来真的,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日本方面,守住关东州是基本的底线,只要关东州还在,日本在满洲的立足点就在,如果连这个也保不住,那么,不管西园寺如何心态,都是免不了再有一场厮杀的。”
打仗,当真是不怕日本人,可现在不是打仗的好时候,现在要发展啊——日本人也很困难,可不能逼急了,破罐子破摔,对谁都不好。
秦时竹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凝重起来,,半晌才道:“当家不容易啊,西园寺手里一副烂牌,怎么打都不行,自然是烂摊子,我们明明占着优势,却要瞻前顾后,也是苦恼。关东州兵也练了,炮也打了,可这么着不是事情,进一步不死不休,退一步不依不饶,你说我能怎么办?”
葛洪义大笑:“意气风发当总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牢骚满腹?”
“山本的死因和东京的骚乱,查清楚了没有?”
“细节不能掌握,但是大方向却是明确的——陆军利用国会党团和无知民众对和谈的不满,煽动了这场骚乱,刺杀山本和藏相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仍然可以将矛头指向军方,只是我认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罢了,西园寺不会追查下去的。”
“这是自然,山县有朋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下马威。”秦时竹又翻来覆去看了遍密电,“其中的要害就是,日本同意先签字再停火,这就是关键。”
“什么关键?我倒觉得,这是日本放低姿态而已,给英国人看?”
“如果英国人能当日本的家,那么姿态便足够了,现在的问题,不是英国人能不能当家,而是文官和军人到底谁当家的问题。军人反对文官是不同意议和,文官反对军人是仗打不赢……你说……”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份密电有2个信息,第一,西园寺要和我们签合约;第二,西园寺要借我们的力量压服日军,不但让他们口服,还要让他们心服!”
到了这时,关东州的战略意义便显露无疑——只有在战场上获得最大,造成日军最难以承受的损失,才能让和谈的效果发挥到最佳程度。
“西园寺与山县有朋对于中国的侵略,只有方法和程度的区别,不是对错的区别。这一点我们无可否认,但就现在而言,终究是缓和派要胜过军国派当政。这个面子,要给!”
“怎么给?”
“简单,命令大黑,发动攻势,扫清外围,夺取一切日军驻点,只留下最后那一块让我们签字用!”
“可这样一来,国内的舆论就要大哗,你考虑下?”
秦时竹斩钉截铁地说道:“舆论是墙头草,随风吹遍往那里倒,当初我们打辽阳保卫战,也是质疑声愤愤——不必太放在心上,几个腐朽文人、激进分子或者政治天真者扑腾上几天就会全明白的!”
“就这么定了?”
“定了,难道你还要再反复?”
“这么大的事情,内阁起码讨论下。”
“讨论?都讨论这么多天了,前面都已经达成共识,还要讨论什么,再说。”秦时竹大笑着道,“这份心我不来操,这个责任我不来背,还有谁来背?总不能让人家吧屎盆子扣在陆征祥头上吧?”
“那倒也是,找替罪羊容易,可以后谁实心替总统办事呢?”葛洪义道,“我就是没个权限,不然,我就去顶包了。”
秦时竹哈哈大笑:“弄得我好像出多大事一样,不就是关东州暂时不拿等以后么……骂我认了!”
公元1915年4月7日,经过长时间激烈的争斗,中日两国横跨2个年头的斗争终于在一份双方都不是特别甘心情愿的合约中降下了帷幕,似乎,只有作为调停和斡旋方的英国人最为满意。
合约并不复杂,但也绝不简单。在国防军大举进攻,眼看就要拔掉日军最后据点——甚至连大谷、仁田等人都做好切腹准备的当口,奇迹突然出现了,中国代表同意签署了合约,并且承诺立即停火,围困如同铁桶一般的国防军大踏步后退——关东州犹如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
可是,任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东亚博弈一个小小的窗口期罢了,中日那些悬而未决的话题,还远没有到消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