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并不全然是笨蛋,在听闻占领第二道防线时,冈市等人最初的反应是狂喜,继而信心爆棚,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当面之敌人,把旭日旗插到辽阳城去。
但是,等到了实地查看,心里就凉了大半截,大谷明显可以体察出冈市心中的犹豫,即便是最乐观的仙波,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仗打到这个份上,哪怕最盲目的军国主义分子,也不敢再对所谓的“东亚病夫”产生莫名的优越感,对国防军亦不敢用20年前的清军或者10年前的俄军来视之。
不过,虽然有这么一点提防的念头,但冈市却无路可走。2个月的作战承诺时间,已经只剩下了3天,却还没有取得足以另内阁满意的成绩——当然,冈市可以凭藉各种手段拖延几天,但这不能改变时间紧迫的现状,更要命的是,在作战上他还经不起拖延。国防军的主动撤退,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能认为是溃退,那么,另一种解读便是主动撤退,缩小防御正面,加强兵力密度,进行最后的抵抗。
预计是还有一场辽阳城的血战,可冈市断定,国防军和他决战的战场绝不会在辽阳城,而只能在第三道防线这里。过了这个障碍,不仅通往辽阳主城的道路畅通无阻,而且辽阳实业庞大的经济圈都成为暴露在日军刺刀面前的软肋部。哪怕不纵兵劫掠,只要架上几门重炮轰击,辽阳的工业基础就完蛋了。冈市这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的动向,实际上,他是绝不会架起大炮轰击的。要知道,辽阳实业的工业基础,光是机器设备和各类厂房就价值2个亿,这还不包括大大小小的库存品、半成品、原料,如果能突入军工生产基地,则还有更多的“奖赏”等着日军。
换而言之,拿下了辽阳实业,日本因为军费而遭到的经济损失完全可以在辽阳实业上弥补回来,甚至于,在获得这样一个庞大的工业基地后,日本可以立即将主要的工业产品投放生产——在欧战如此激烈,工业品价格飞速上涨的当口,这些都意味着滚滚而来的金钱。
至于辽阳方面有没有安排相应的毁灭措施,冈市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可能的收益和潜在的风险,在他眼里,收益是远远大于风险的,而且也没有其他选择的权利。
撤退?那就意味着满洲攻略的全盘失败,哪怕剩下的部队可以保全,也是不折不扣的惨败!
固守?那就意味着给国防军足够的调整时间,可以使对方从容不迫地调集兵力,要知道,日本的后续兵力还在本土没有集结,而国防军的外围部队已经在动手了!
陷阱?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但即便是陷阱,冈市也只有一脚踏进去体验一下而无从容不迫进行勘察的机会。
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冈市怎么谨慎,命运之轮逼迫着他必须做出选择,而且只有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选择了第二天继续猛攻第三道防线。为此,要把原来在出发阵地上的关东军和朝鲜军重新往前布置,否则战线拉开,不足以形成足够的兵力优势。
第三道防线的正面比前面两道小得多,国防军的兵力密度肯定也要高得多,冈市既不可能投入压倒性的兵力进行对攻,也不可能用一支部队慢慢耗蘑菇——他只有一个选择,将全军最精锐的兵力变成若干个支队集群,然后发动车轮进攻,用消耗战术来抵消支那军的防守优势。
这真是一种悲哀:堂堂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到了最后时刻,居然要用人命来发动人海战术攻势,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阁下……”大谷刚开了口,就被冈市坚决而又不客气地打断了,“大谷君,现在不是坐而论道,分析利弊的战役研讨会,现在是决定如何奋勇拼杀,毕其功于一役的动员会,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的命令,必须坚决执行。”
“阁下,我没有质疑您的意图,我的意思是,军火补给的火车要今夜才能到来,待完成全面补给后才能发动进攻,时间上是不是拖延几个钟头?”
“这个……”
仁田读懂了大谷的用意,也附和道:“部队重组需要时间,而且伤病员和无法投入战事的人员也需要安排调度,时间少只能造成混乱,既然是最后一役,我觉得不能太过仓促。”
“阁下,我也觉得需要时间对本部进行最后训示,激发士气,鼓励他们为了帝国而奋战到底……”仙波也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
“那……好吧。”冈市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各部的要求,确实,这个请求是无懈可击的,虽然要抓紧时间,但什么都需要时间,支那有句老话说得很好,欲速则不达!
“大谷君,你部现在拖后,有关军械补给和伤病员南运的事情,全权委派你负责,不过,关东军必须前移,要把精干兵力投入到最后一战中去……”
“请给我留一个相对完整的大队作为现场秩序的维护!”大谷头低了下去。
“好!哪个大队你自己挑,其余部队……”
“谢阁下的成全……”
果然,这一天的下午和傍晚格外安宁,对面的国防军也在忙着兵力整顿,大谷巡视了各部,对参加明天突击的部队进行了慰勉,各种各样的补给品仿佛不要钱似地全部下发了下去。一方面让部队得到充分的补充,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心里暗示。
“打下了辽阳城,允许全体将士在辽阳休整三天……”这句话表面上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休整嘛是兵家常事,更何况血战余生呢?只是,深谙日军内部腹语的老兵油子都知道,所谓“休整”其实就是不受军法约束地劫掠三天。
20年前的日清战争,有老兵凭藉战场上的掠夺发了大财,有些人就成为本乡本土的传奇,现在这个类似的命令一下去,立即就勾起贪婪的回忆。
在清川支队,冈市予以厚望的部队里,他不仅和众人喝了壮行酒,甚至和几百号人一一握手,勉励他们。
夜幕中,清川支队排成方阵,整齐地唱起军歌来:
“海で(戦いに)ゆくなら、水に漬かる屍ともなろう。
山野を(戦いに)ゆくなら、草の生える屍ともなろう。
天皇のおそばにこの命を投げ出してもけして後悔はしない。”
在高唱“踏过尸山血海”的旋律声中,群魔乱舞,连冈市都是吼声连天!
“祈战死!”冈市深深地鞠躬下去,腰完全成了90度——这是他寄予厚望的杀手锏。
“板载!”——令人毛骨悚然的回答在夜幕中久久回荡
夜幕降临后,白天已部署到位的各部都在抓紧休息,没有完成调度的部队则在加紧运动,只有大谷由于担当着拖后的补给保障任务,忙到深夜12点,还是无法休息。
“报告,阁下,补给已经全部卸载,伤病员亦已全部上车,15分钟后,军列就将全部南返……”
“这个,小林君,天色很晚,连夜行车并不安全,还是等天明后再上路吧,更何况,各部还没有完全调配到位,说不定还有新增的人员要上车。”
事实证明,大谷要一个大队担当保障工作是有先见之明的,总有几个滑头的家伙诡称负伤或者患病要乘车南返,但都被一一甄别出来了。
大谷虽然平时没有仁田那般凶狠,但到了此时也是凶相毕露,以逃兵为由,悉数处决,这种手段,看得担负补给任务的小林大佐心惊胆战——这还是好脾气的大谷,若是换了仁田,该怎么办?
所以,这个地方,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呆,哪怕深夜开车是危险性颇高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呆在大谷身边担惊受怕。
可大谷这般挽留,小林也没有再好的托词,只能说:“阁下,按照军列运行的时刻表,不管有没有全部完成,凌晨5点是一定要开路的,否则,3天之后第二轮补给到不了这里。”
“那就先等到5点。”
“请阁下理解,不能在这次撤退的伤病员,下一次可以撤退。”
“好。”大谷忽然满面堆笑,“小林君为我们送来了这么多补给品,全军上下均是感激不尽,我让人略备了夜宵,我们一同进餐如何?”
“这,不太好吧?”
“明天就要发动强攻了,能不能活下来,我还真不知道,说不定今夜就是和小林君的最后一面,难道,这个光也不赏吗?”
“不敢,不敢……”小林哪敢陪大谷喝酒,可对方现在眼露凶光,他一个未经恶战的辎重联队长如何经受得起,不去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喝了几杯清酒,眼瞅着快到5点了,小林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正想起身告辞,哪晓得大谷勃然变色,将酒杯摔得粉碎。
“哐啷”一下,外面冲进来10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将小林牢牢按倒在地……
“阁下,阁下!”
“小林,对不起了,军列一列也不许动!”
“我要找冈市陆相告你!送你上军事法庭”
“随便!”大谷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看好他,敢逃跑就开枪!”